骊阴行宫依山而建,皇帝的隆安殿是整个行宫地势最高的居所,若是连这里都能听到两军拼杀的声音,那只能说明……瑾王极有可能已经攻破宫门,正往隆安殿逼近。
季祐风望向窗外,低喃道:“……怎么会这么快。”
皇帝淡淡道:“朕上月秘密将京中一半兵力调去了西北,如今不仅是这里,整个京城的守卫都十分薄弱,本想着没人敢在京城放肆,谁知到头来——”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竟是朕低估了他的胆量。”
季祐风忽然打了个冷颤。
他近来把持朝政,翻手为云,本以为大权在握,朝局尽在眼里,已经稳坐太子之位,可皇帝把半数兵力调去西北之事,他竟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酷暑的夏日,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季祐风弯下腰,姿态愈发恭敬:“眼下局势不明,父皇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危,儿臣请父皇移驾密室,待儿臣斩杀逆贼,再请父皇出来。”
“不必,”皇帝道,“朕就在这里,哪都不去。”
“可万一瑾王闯宫成功——”
“他不敢,”皇帝握着剪刀,面色终于漫上些许阴沉,仿若山雨欲来,他冷冷地道,“就算朕把刀递给他,他也不敢杀朕。”
“好了,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皇帝挥挥手。
季祐风只好躬身告退。
他走后,皇帝端详着这株被他修建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片多余叶子的五针松,神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他撂下剪刀:“秦德安。”
皇帝负起手,淡淡地道:“翊王妃诞下皇孙之后,朕不想再看到她,这件事,你亲自去办,若被翊王发现任何不对,朕拿你是问。”
男人平缓的嗓音划过空中,带着隐藏的杀机,未留下半丝痕迹。
季祐风迈出殿门时,阳光刺向视野,他眼前一片恍惚,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倒下去。
等在殿门口的季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一阵风扑过来,季祐风握拳咳了两声,低哑着嗓子吩咐道:“今日若能平安无事,季安,你去帮我查一件事。”
季安:“殿下要查什么?”
季祐风压低声音:“去查我母妃,当年到底是不是真的病逝。”
季安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量:“——什么?!”
季祐风喃喃道:“……我只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殿下!”
一道清脆的女声传入耳膜,仿佛镇退邪祟的清心铃音,季祐风骤然回神。
他抬眼看去,只见殿门口台阶下一片葱郁清新的绿意中,沈忆扬起手臂,正笑着朝他挥手。
她眼神明亮,脸颊红润饱满,神采奕奕,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仿佛在阳光下闪着光。
明明最近日日都见到她,怎么会在这一刻,还是觉得她美到了极点。
季祐风稳住身形,定定神,迈开步子走过去,温声道:“天气热,怎么不回去等?”
沈忆眨眨眼,声音含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道:“眼下情况特殊,我还是守着殿下比较好。”
明知她大抵是在开玩笑,季祐风心里却像溺进了蜜糖里,手脚都开始发软。
算了。他想。
自那夜沈忆主动想和他圆房起,季祐风胸口一直憋了口气,如今,这口气终于散了。
她不喜欢自己又怎样,他喜欢她就够了,好在她是他的妻,以后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他去爱她,足够他……等她爱上他。
如果她到最后也不爱他,那……也没关系。
见他不说话,沈忆关切问道:“殿下脸色怎么这样白?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季祐风笑笑:“没什么,只是父皇说,即便咱们没有子嗣,他也决定立我为太子,阿忆,你不用急着圆房了。”
沈忆心里松了口气,一时也没有仔细分辨这话的真实性,笑道:“是吗?那也挺好的。”
“阿忆,”季祐风抬手抚上她的脸,慢慢摩挲两下,轻声说,“……如今我只有你了。”
所以,在查明他母妃死因之前,在确保万无一失之前,就算不做这个太子,他也绝不会让她生孩子。
沈忆怔了一瞬,垂下眼,没有躲开他的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两人身边掠过,直朝殿门而去。
沈忆看过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影,看打扮应该是行宫的禁军,背影匆忙,殿门开合,这人很快消失在门后。
沈忆蹙起眉:“瑾王有备而来,看样子是破釜沉舟,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可行宫兵力不足,负责指挥的禁军统领作战经验也并不丰富,皇上还真坐得住……”
季祐风看着殿门:“父皇他,向来很坐得住。”
不多时,门开,内侍鱼贯而出,禁卫军走出来,后面是秦德安,而在秦德安的后面,竟是皇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