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梁抿紧嘴唇没说话,屋里充斥着男人急促的呼气声,窗外万籁俱寂,只能听到夏虫螽斯阵阵。
许久,卫云长问:“为什么?”
瑾王一屁股坐回榻上,不耐烦道:“少废话,你就说你做不做?”
卫云长在心里骂了声娘,最后说:“我联络一些人试试吧。”
趁着夜色,他没惊动任何人,悄悄离开了桐恩阁。
这是两日前的事情,卫云长自认来去都足够小心,绝不会有人窥探到他的行踪。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人,一袭深青衣衫,气度沉静,情绪丝毫不外露,难以捉摸。若作为他的同僚定然十分安心,可若是作为他的对手,那便要彻夜难眠了。
卫云长从铜盆里撩着水净手,眉眼间透着散漫:“你问的也是奇怪,以瑾王如今的局面,哪里还能对翊王造成威胁?偏你不放心,怀疑这怀疑那,你若是来打探瑾王计划的,我告诉你——没门儿。”
沈聿八风不动:“哦?看不出大人对瑾王还挺有忠心,只是大人误会了,在下今日拜访其实不是为了打探什么计划,只是看大人明珠暗投实在可惜,希望大人能考虑考虑,脱离瑾王阵营。”
卫云长一根一根地搓着手指,把指甲盖里的泥挑出来,道:“沈中尉,你这般小心谨慎,到底是为什么?”
他漫不经心的眼底藏着探究:“你就对翊王能不能坐上太子之位如此在意吗?还是你在意的是其他?”
说到这,卫云长顿了顿,自言自语道:“也是,你那个养妹可是季祐风的王妃,季祐风完蛋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他微微一哂:“倒是看不出来,你跟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养妹还真有些情分在。”
沈聿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但他控制的很好,很快便握紧了刀,声线很平稳地道:“和她没关系。”
卫云长神色忽而微妙起来。
两人不再说话,卫云长做菜是行家里手,沈聿干活也很利索,不到半个时辰,六菜一汤就备好了。
冒着热气的饭菜摆在院中大金桂下的那方石桌上,卫云长高声招呼着夫人孩子用饭,两个男人小酌了几杯,卫夫人不时懒懒搭几句话,两个孩子埋头把鸡骨头啃得油光发亮。
用过饭,卫云长起身送沈聿出门。
临到门前,沈聿回身问:“大人当真不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卫云长沉默片刻,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其实瑾王挺可怜的。”
沈聿什么都没问,只道:“既是这样,沈某告辞。”
“不过,看在当年你爹和我的交情的份上,我多说一句,”卫云长看着男人停下脚,说,“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别顾忌来顾忌去,最后反而抱憾终生。”
沈聿停了片刻,望着远处低声说:“是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卫云长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有时候你过不过得去不重要,她过得去就行了。”
沈聿眉心微动。
翌日午后,炽热的日光经过一层层碧绿的叶子过滤,柔和地洒下来,沈忆吩咐阿宋提着备好的茶点,主仆二人往苍梧书院去。
季祐风最近都在苍梧书院接见大臣,处理好些皇帝那边派过来的政事,俨然已经初具东宫太子的模样。
两人好几天没见,沈忆琢磨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去这位未来的皇帝跟前刷刷存在感。
谁知出门走了没几步,忽然在幢幢花影里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被浓密树荫覆盖着的蜿蜒石子路的那头,男人举目望了过来。
他无比自然地出现在这里,仿佛他就该出现在这里,仿佛他从未刻意避开她。
沈聿看着女人穿着一袭清雅端庄得无可挑剔的淡蓝色莲纹宫装,环佩叮当,笔直地朝他走来。
他的眼睛定在沈忆身上,在她走到跟前的时候,嘴唇翕动了一下。
下一刻,沈忆从他身边走过,目不斜视,视若无睹。
沈聿:“……”
“阿忆。”两人相隔几步远的时候,他低低唤了一声。
“我有话跟你说,”他转过身,日光下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没有温度的苍白,眼神却淬厉坚硬,直射向背对着他远去的女人,“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
“不想知道了。”
夏风中吹来沈忆平淡又干脆的声线,短促的尾音带着利刃一般的冰冷果断。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连脚步都不曾片刻停顿。
沈非走过来,镇定的神色中带着严肃:“公子,那位从京城过来了,急着见你。”
沈聿看一眼路尽头女人的背影,她即将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胸口那口气突然就散了,说不上是放松还是泄了力气,树叶的阴影遮住男人黑色的瞳孔,他垂下眼。也许时机还没到,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