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沈庭植看人的眼光堪称毒辣,安淮北于行军打仗上当真极有天赋,仅仅跟在沈庭植身边耳濡目染几个月,便逐渐崭露头角,在神策军一众将领中异军突起,脱颖而出。所以说其实沈庭植对安淮北是有知遇之恩的。
军营中虽不比朝中那般尔虞我诈,却也免不了明争暗斗,安淮北屡立奇功本就惹人眼红,加上他为人张扬不知低调收敛,不少人明里暗里去沈庭植那里参他。沈庭植一面苦口婆心地教育安淮北,一面在自己的老下属跟前说安淮北的好话替他作保,总算是帮安淮北维持住了表面上的人际和平。可以说,若非是沈庭植夹在中间苦心经营,安淮北早就被军中那些老油条联合起来剁成了肉酱——当兵的谁还没点气性了?
后来虽然安沈两人在作战上偶有不合,但一般早上吵完晚上就又坐一块喝酒了,吵吵闹闹几年过去,情谊也算得上与子同袍。
沈聿印象极深的是,父亲曾对他说,安淮北身上有一种邪性,是匪还是官,不过在他自己一念之间。
只是那时沈庭植并没想到,安淮北比他想象中的还离经叛道。
六年前皇帝设立兵马司,安淮北气得头昏脑涨,当即跟沈庭植说反了这狗屁皇帝,结果被沈庭植一口拒绝。
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所有人都觉得这次会跟之前无数次争执一样,很快消弭于无形,却没想到等了三日,等来的是新上任的兵马使王俨和安淮北自请去西南戍边的陈情书。
西南蜀地离北境几有万里之遥,安淮北这摆明了是要跟沈庭植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军中人无不好奇,但沈庭植对外只含糊说两人志向有异,对安淮北心怀反意之事只字不提。如今知道真相的,也不过沈聿和姬远[1]二人。
自此数年,两人一南一北,相隔万里,一直到沈庭植身故,都再没见过。
沈聿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暴躁如狮的男人,当年之事他全然知晓,其实不该对安淮北这般恶劣的态度感到惊讶,可沈聿的确是没想到……如今已过去整整六年,父亲甚至已经亡故入土,安淮北竟还没放下此事,甚至一提起来就炸,心中忿恨之深,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新的顶头上司对自己亲爹耿耿于怀,甚至怀恨在心,沈聿估摸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怕不会太顺利。
沉默良久,他道:“当年之事,家父有他自己的考量,且如今事过境迁,家父已然故去,死者为大,还请安帅口下留德。”
“考量?”安淮北嗤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能有什么考量?还不是忠君爱国那一套?我就问你,你爹忠心来忠心去,可换回了狗皇帝半分信任?可为你们家留下了几代荫庇让你们吃穿不愁?若你说有,为何你沈聿如今要不远万里来我这西南,用一人性命来为沈家上下搏一个前程?”
安淮北拿着刀随手在空中比划几下,看着刀尖上闪的寒光,忽得意兴阑珊,他拿起软布最后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刀身,懒散地道:“行了,咱们废话少说,我知道你来西南是为了军功,我就直说了——这是你爹当年拒绝我提议的后果,不管是他,是你,还是你们沈家所有人,都活该受着。你想去别的地光耀门楣,我大力支持,可你想从我这赚军功,我只送你一个字儿。”
男人抬起眼看着沈聿,微勾起一侧唇角,冷笑着道:“——滚。”
话音落地,安淮北抬手一个干净利落的收刀,黑色军靴踩着虎皮,回身往首座走去。
沈聿早有预料,他预想中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
实在没办法了,沈聿只好道:“楚国有备而来,这次的仗不好打吧。”
安淮北头也不回:“干你屁事。”
沈聿点点头:“既然安帅执意不愿我继续待在西南,那便与我打个赌,如何?”
安淮北不耐烦:“做你的春秋大梦,滚!”
沈聿恍若未闻,自顾自道:“就赌我一月之内,让楚国退兵,如何?”
安淮北的脚步倏然一顿。
下一刻,他回过头,看着几步开外这个气定神闲的年轻男人,片刻,忽然笑起来。
安淮北的语气格外温和:“你可知,在本帅跟前开玩笑,会是什么下场?”
沈聿却没笑:“我既然敢说,自然不是在开玩笑。若我赢了,还望大帅,成全沈聿。”说着,他朝安淮北缓缓一拱手。
安淮北眯起眼:“若你输了?”
沈聿淡淡道:“沈聿愿立下军令状,若没能做到,一月后,提头来见。”
话音刚落地,安淮北断喝一声:“好!”
他掂着刀,踱着步子过来,似笑非笑:“沈聿,我知道你是故意激我,无妨,我还真就受了。我倒要看看,我他妈打了三个月都没打完的仗,你怎么一个月打完。不过你这赌约吧,只你自己一条命,没意思,还得算上你们沈家所有人,这才够刺激,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