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的杨晟让郭明德陌生。 往日里的娇纵与跋扈已不复见,在香港时的挑衅与轻蔑也消失无踪。
月光描摹着他的侧脸,那些曾经张扬的棱角似乎被什么磨平了。不是岁月,是比岁月更锋利的东西——郭明德想,或许叫成长,也或许叫港圈常聊的那位“叶”家人。
嘴上说着不喜欢内地的一切,实际上,他的行为举止,已经逐渐褪去了香港这边的习惯,别人或许发现不了,但他能。
杨晟怔怔地望着海面碎金。
是啊,他学会用“您”字开头说话,知道二锅头要配拍黄瓜,甚至能分辨得出叶观澜不同心情时烧的沉香有什么区别。
但这些改变像维多利亚港的潮水,涨落间悄无声息。
“阿德。”他突然用小时候的绰号叫他,“你还记得初三那年吗,我们偷了你爸爸那瓶1982年的拉菲去卖?”
“怎么会不记得?结果典当行说那瓶酒是假的。”郭明德笑得流出了眼泪,“返屋企跪到膝盖肿成猪蹄。”
两人笑作一团,彷佛又变回翻墙逃课的纨袴仔,笑声惊动庭院睡莲,锦鲤甩尾搅碎一池星月。
“内地好玩吗?”郭明德又问道。
杨晟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好玩,你想来啊?”
郭明德摇摇头:“不想,我还是喜欢家里的生活。”
“喂!”郭明德突然用肘击他肋骨,还是少年时打架的暗号,“仲记唔记得中四那年,我哋在兰桂坊…”
杨晟笑着接住他的拳头,却在触碰瞬间怔住——郭明德腕间百达翡丽的冷光刺进眼底。这是郭家大哥去年送的生日礼,而他腕上空空如也,只有一道未愈的擦伤。
潮声忽然变得很远。杨晟摸出烟盒,发现是北京常抽的**。打火机“咔嗒”一声,火苗照亮他新长出的茧——叶观澜教的,真正的生意人要在无名指留茧,那是签合同时的勋章。
“走啦。”他吐出口烟圈,看它被海风揉碎,“带你去食正宗的炸酱面。”
郭明德大笑:“你知唔知自己讲咩?”
杨晟也笑,眼眶里却有什么潮湿的东西模糊不清。
是啊,他变得太多,多到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但此刻维港的夜风依旧,身旁兄弟仍在,有些东西终究没变——比如他们永远会在对方最狼狈时,第一个递上纸巾。
第20章
京城的雪落下来时,杨晟才明白什么叫“圈子有璧”。在香港,钱是万能的通行证——几百万的支票随手撕,上千万的赌局眼都不眨。
可到了北京,他像个拿着金碗要饭的乞丐,连门都摸不着。
没人告诉过他,这里的规矩是看不见的铜墙铁壁。初到北京的那个月,他就像只无头苍蝇,捧着价值连城的古董四处碰壁。那些老北京接过礼盒时的眼神,彷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献宝。
就连那张慈善晚宴的邀请函,都是借了启荣集团的名头才勉强拿到。若不是那晚遇见王晅,他至今仍是个徘徊在圈子外的“港仔”。
提起王晅,那就不得不提叶观澜了。这个人的家世背景依旧是秘密,杨晟打听不到,也收买不了。
“哎,你知道叶观澜吗?”海风吹散菸灰,杨晟突然问道。
郭明德摇摇头,其实他的圈子也经常提起杨晟,包括他在北京的事业,但这个人是谁,没人知道。
“他哪家的?”
“北京的合夥人。”杨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那个连他动用私家侦探都查不出底细的男人。
“哦。”菸头摁灭在栏杆上,郭明德伸了个懒腰,“睡觉还是去玩会?”
“睡觉。”杨晟转身,腕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明天回北京,待久了对你不利。”
郭明德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喂!”
杨晟回头,看见发小镜片后闪烁的光。那个曾经跟着他横行九龙城寨的少年,如今已是郭家最年轻的董事。
“阿晟,”郭明德指了指心口,“我这里永远给你留扇门。”
杨晟倚在露台的铁艺栏杆上,指尖夹着的香菸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头顶的灯光将他的侧脸映得斑驳陆离,他望着维多利亚港的粼粼波光,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并拢,轻触右额角向外一划——这是当年在九龙城寨混迹时学的江湖手势。
“多谢你啦,阿德。”
他刻意拖长了粤语尾音,被威士忌浸润过的嗓音裹着海风里的咸涩。这个动作让腕间的百达翡丽滑落半寸,露出底下那道蜈蚣似的陈旧刀疤。
郭明德抱着双臂靠在玻璃门上,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他太熟悉这个暗号的含义。
当年杨晟带着六个兄弟为救他,在油麻地码头打架,每次行动前都会这样痞气十足地敬个歪礼。此刻在灯下的杨晟,与记忆中那个提着砍刀浑身是血的少年身影竟在恍惚间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