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仙灵,又极要面子,闻言背过身去,颇为大度地朝后挥了个手:“算了算了,只要你别再打扰老夫清净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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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宁回到极天殿的时候众修士早已散了,肖霖孤身立在偌大的殿堂中显得形单影只。他平静地看着窗外绽放正盛的一丛杜鹃,巨大的五彩琉璃窗在他背后折射出斑斓的虚影。
肖霖听见脚步目光未移,平静道:“回来了?”
沈宁:“十年前,他因身负重伤,被我带回门派治疗,那时我并不知他是妖身,来苍穹山也并非他本意。十年间,他未曾做有害于门派之事,还请掌门手下留情。”
肖霖喃喃重复:“‘那时你并不知他是妖身’”
“也就是说,再然后你是知道的了?。”
沈宁心知若说她慌成不知,根本解释不通为何要助他离开一事:“是。”
肖霖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来:“——你不就怕此番苍穹门留你不得么?“
沈宁:“全凭掌门处置。”
大殿重新陷入沉默。沈宁以反省者的姿态低头敛目,未曾注意肖霖的目光停留在她脖颈间停留了许久才挪开。他手负身后,十指缩而又展,半晌后才开口道:“——罢了,下不为例。”
什么?!就这么算了?!
这世界中被驱逐出门派好比黄花大闺女被江洋大盗劫走一夜未归,都是足够让人今后抬不起头来大事。鉴于她救人行径有卓方在后掩护,全程下来不过肖霖一个旁观者,料定不大可能因此事就真把她驱出门派,但惩罚必定少不了。
来的路上沈宁就已经打好腹稿,若肖霖仅略施惩戒也就算了,若降鞭笞、雷火刑、冰雪狱这种要人半条命的大事,她非得将蓬莱岛和沈彻一事拿出来作挡箭牌不可。
但一点惩罚没有是她始料未及的——这人莫不是想暂时压着,待秋后算账?!
肖霖见她迟迟不应:“怎么?”
“不敢,若无其他事,沈宁先退下了。”
管他什么心思,小罚可忍,不罚最好。
肖霖微微颔首,看着沈宁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待她推开门之际,他忽然开口:“宁儿。”
沈宁身形一顿,维持推门的姿势没回头:“不知掌门还有何吩咐?”
“我心意不变。”
沈宁笑了:“沈宁亦然。”
重门轰然关上。
肖霖再次成为孤身一人,他登上梦寐已求的位置,却又好像觉得万般皆不如意。对沈彻之死的愧疚、对蓬莱岛的虚与委蛇、对源源不断的委托的倦怠,还有对心仪之人的爱而不得。
可是走到这步,他没有退路了。
肖霖重新看向窗外,不远处榕树下吊的秋千架已多年没人再坐,铁锁缝隙里结满斑斑锈迹,木板上经历十余年的风吹雨淋,虫蛀蚁食,破烂不堪,爬满湿答答的青苔。
女孩无垢的笑脸,被掩盖在重重叠叠回忆底下逐渐模糊。
过往的日子终究回不去了。
肖霖默然走至案前,铺纸研墨,回忆起初来苍穹山的日子,紧皱的眉心渐渐舒开了。
第39章 云翳山(1)
三年后,安昌镇外云翳山。
浑身精瘦如皮猴的黄面男子领着一列八名女子上山。女子各个皆一身素衣素面,不饰环佩,模样姣好。
云翳山上一年前由大妖占据。
据说这大妖本领通天,且喜怒无常。豺狼虎豹天性欺软怕硬,自大妖将此山划为领地后,就都销声匿迹了。诺大的一座,安静得有些渗人。
黄面男子唤侯三,原型是只猴妖,奉大妖之命到安昌镇内寻找妙龄貌美女子送去为大妖取乐。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安昌镇三面环海,一面环山,山便是这云翳山。镇子内壮年男子靠捕鱼为生,有些身体较差或年长的老者,吹不得海风或腿脚不那么利索,便以捕猎砍柴为生。
自打大妖占山为王,云翳山成了禁地。一年来,侯三来来去去共带了六批女子,若这些女子中有人中大妖青眼选为了房内人,整个家也跟着沾光,不仅可随意出入云翳山,侯三还将为这家人带来九只野兔、九只野猪、九张上好的貂皮作为“嫁女”聘礼。
安昌镇并非富庶之地,除开个别有钱有势的大家贵族,普通百姓忙碌一年,所赚也刚好只够得上温饱。大妖送回来的“聘礼”卖作银钱,若省着些用,家中再无婚丧嫁娶的大事,足够一家子好吃好喝好几年了。
明明是大妖霸女,镇中有女初长的人家却眼巴巴盼着女儿能被大妖选中。
膝下有丑女的唉声叹气,膝下有美女的不掩得色。
只是不管是否被选中,送出去的女孩并没有能再活着回来的,谁也不知道没被选中的那些究竟去了何处,也没谁跑根问题去深究,唯剩家中空空折女的老父老母一拍脑门,长吁短叹道声“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