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砚台时,林青蘅摆上莲纹瓷杯。杯底暗刻的并蒂莲里,嵌着极细的银箔——是沈砚之熔了护心镜为他铸药引时剩下的。忽然「咔嚓」声,荷茎裂出道缝,渗出的水珠染着淡红。林青蘅惊惶的指尖按上裂缝,却触到片干荷叶——三年前湘水带回的那片,叶脉间还夹着粒压胜钱,是他当年塞在沈砚之甲胄里的。
「像你的笛膜。」沈砚之握住他发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掌心新疤。这道疤是前日刻砚时划的,形状竟与自己掌心跳动的旧疤重合,仿佛用同一把刀刻的。更夫梆子声里,林青蘅突然吹笛,不成调的曲子在转音处忽然流畅——那是北境民谣,当年沈砚之磨墨时总哼,后来他咳得握不住笔,就把曲谱刻在砚台侧边。
「第一次见砚里的影子,你说『烽烟里的人』。」林青蘅的笛声落进墨池,惊起的涟漪晃碎两人交迭的影像。沈砚之望着墨汁里的银发青衫,想起雁门关破城夜,怀中人的血滴在刀鞘上,如今化作砚台深处的朱砂沁,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写「暖」字时,狼毫划过的弧线,恰好补上砚台裂缝里未完成的蔷薇纹。
夜风送来桂香时,林青蘅把香囊里的碎墨填进荷茎缝。碎墨里嵌着枚红宝石,是他当年剑柄上的饰物,后来熔了替林青蘅暖手。「墨是甜的。」沈砚之揉乱他的头发,触到几缕银丝——去年为他试药时白的。砚池里的墨汁忽然泛起涟漪,裂缝里冒出的嫩红,竟长成了「蘅」字的形状。
星子落进砚池时,林青蘅的香囊滚进墨汁。布面「砚安」二字被墨浸透,露出底下用血线绣的「生死同砚」——七年前缝补战旗时绣的,针脚穿过当年的血渍。沈砚之忽然看见砚台凹槽里的荷茎,裂缝被墨填成了蔷薇纹,而纹路上端,嵌着他束发冠上那枚银簪的残片,簪头雕的竹节,正对着林青蘅耳后那颗浅痣。
这晚的砚池墨汁始终温着,像含着一口化不开的糖。那株被墨填满裂缝的小荷,根茎在砚底蜿蜒成「砚蘅」二字,每道根须都重复着当年包扎伤口时指腹的轨迹。而护城河边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其中一片飘进砚池,叶面上竟用指甲刻着半首诗——正是当年破城前,林青蘅写在他掌心的血书,如今被墨汁浸得发亮,像极了岁月在相爱人掌纹里盖下的、永不褪色的章。
第18章 药
隆冬临安的雪下了三日,沈砚之晨起时,见石砚已凝成剔透的冰匣。林青蘅正用银匙往冰面撒桂花糖,玉笛尾端的红丝线垂在砚边,被冻成半透明的冰线,线结处坠着的银饰在雪光下流转——那是用他断刀熔的蔷薇扣,内侧刻着极小的"暖"字,此刻被冰裹着,像枚封存在时光里的琥珀。
"你瞧。"林青蘅的指尖轻点冰面,雪粒从袖间滑落,露出腕上淡青色的脉纹。冰下荷茎旁果然有抹嫩红,蜷曲如蝶,恰与他冬日里冻红的鼻尖同色。沈砚之蹲下身呵气暖手,白气在砚面凝成雾,模糊了冰下那道用墨填的裂缝——七年前雁门地窖里,林青蘅咳着血用狼毫将他掌心的战疤拓进砚石,说"墨填的缝,冻不裂"。
药瓶在袖中焐得温热,沈砚之摸出时,油纸包上的雪粒正融成细水,洇开瓶身刻的竹叶纹。那是上月林青蘅咳得握不住笔时,他用匕首凿的,每道刻痕都照着湘水边的竹节走。"王师傅说加了龙脑香。"他拧开瓶盖时,甜香混着极淡的墨韵溢出,忽然想起地窖里半块硬饼——当年林青蘅把饼心焐热塞给他,饼皮却沾着自己咳出的血,"那时你也说'甜的能暖身子'。"
林青蘅接过药瓶,指尖在竹叶纹上摩挲。瓶底刻着极小的"蘅"字,笔画间嵌着银箔——那是沈砚之束发冠上的饰物,三年前熔了为他铸箭头,如今却成了盛药的容器。"笛膜还裹着你的疤呢。"他忽然笑了,咳出的白气在阳光下散成雾,雾中隐约可见砚台边的湘妃竹,竹节间的血斑在雪光下泛着淡紫,正是七年前林青蘅替他挡箭时,溅在竹上的血。
沈砚之突然握住他的手,那掌心的薄茧比砚冰更凉。这双手曾在破城夜握紧断笛,曾用指甲在花瓣上刻他的名字,此刻却连药瓶都险些滑落。"青蘅,"他将人揽进怀里,听见对方胸腔里微弱的心跳,像极了砚冰下荷芽破土的轻响,"开春去湘水看荷。"林青蘅在他怀里点头,玉笛轻叩刀鞘发出三短一长的清响——当年传递"平安"的暗号,此刻震得刀鞘缝隙里的雪粒簌簌落下,露出内侧刻的"砚蘅"二字,那是用城墙砖磨的墨写的。
雪停时阳光穿云,林青蘅挣脱怀抱,狼毫在冰面游走。墨汁透过冰层,在荷芽旁晕开"砚蘅"二字,笔锋转折处恰好避开冰下的裂缝——那裂缝是去年他咳血时,狼毫掉在砚上砸的,如今被墨填了,却在冰下映出淡淡的红。"这样冰化了,字也在荷心里。"他呵出的白气在墨字上凝霜,睫毛沾着冰晶,像极了砚台边缘终年不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