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康伯摆了摆手,道:“你自己也不乐意和她说话,是我让她不用过来问安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至于阿喻......”
他迟疑了。他觉得纪襄是应该给弟弟银钱花用的,就算不给真金白银,也应该给些宫里带出来的好东西。他虽然不舍得和儿子分离,却也暗自想过如果宫里看中的是纪喻该有多好。
纪喻如果能给皇子当伴读,日后的仕途免不了贵人提携。
一想到这儿,广康伯对纪襄有些埋怨。宫里明明有年纪和纪喻差不多的皇子,纪襄也不对太后求求,帮着弟弟谋个好前程。
只是,让他去和亲女儿要银钱,广康伯拉不下这个脸。
易氏冷哼一声:“她要是懂事,就应该自己给你。她也不是不知道家里的境况,可见完全不体谅我们。我看啊,她是真把自己当公主了,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就等着每天我派人请她来吃饭。”
广康伯低头喝茶,眉毛皱成一团。
见这模样,易氏更是心烦,不止一次后悔起自己为何就嫁了一个家里早已败落的鳏夫。她手指戳了戳广康伯的手臂,喝道:“你明天就去和她说!家里供不起她和她那个金贵的奴婢!”
闻言,广康伯面色一沉道:“胡说八道,那是宫里的人。”
“一个宫女你也怕啊!”易氏气得双眼发红,“你还是不是伯爷了,连个奴婢都不敢赶走?”
广康伯眼皮一抬,道:“你不怕?我看你对人客客气气的。”
易氏一噎,不说话了,自顾自生着闷气。
广康伯自然不是怕一个已经出宫的宫女,而是担心她还有门路和太后告状。而且,让尚未出嫁的女儿花自己的银钱,着实丢人,万一传出去,他在同僚面前是彻底没脸混了。
至于女儿,一向乖巧,他很放心她是不会去和太后,章家或是舅家告状的。
两人都静默了,中间桌案上的火烛跳动着。尚未到一更,随着一阵哐哐脚步声,纪喻跑了进来,抱着母亲的大腿张口就是要东西。
纪喻如今在广康伯同僚沈家的族学里念学,同学有的玩意儿,他也想要。
易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广康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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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休沐。
春光和煦,广康伯府一家四人,挤着一辆马车共同出去踏青。
纪襄在地衣上坐下没有多久,易氏便领着纪喻去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玩,广康伯则是坐近了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问道:“父亲可是有事?”
广康伯看了一眼纪襄身后站着的碧梧,碧梧识趣地退下了。
他这才开口,压低声音问道:“这婢女的月银,是怎么......的?”
广康伯到底没好意思问的太清楚,语焉不详带过了。
纪襄答道:“是我给她的。”
她想了想,补上一句:“我也没有家里的月例。”
这件事广康伯倒是不知道,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父女两沉默片刻,广康伯又问:“你最近这些时日,怎么没有和萧县主一道出门游玩,闷在家里做些什么呢?”
纪襄回答:“在整理祖父的文稿。”
广康伯“哦”了一声。纪襄说话特别早,三岁时就能诵读流利,识文断字。老广康伯仕途上无甚建树,在文坛上却小有名气,见孙女如此早慧,亲自用心教导她读书明理。
他在纪襄七岁时去世,是交代了要把自己遗留的书画文章都给纪襄的。
这些遗物,广康伯都检查过,里面并没有夹带金银之物,他也就一直给女儿留着,没有再动过。
例行的关心过后,广康伯斟酌着开了口:“阿襄,家里的境况你是知道的。你弟弟上学需要花的银钱不少,你这里,能不能帮衬一些呢?”
倏然间,纪襄脑中嗡嗡作响。
她的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发不出一点声响。
幼年时的记忆,一点点在脑中浮现了上来。她在长秋殿里,太后并不曾给过她月例银钱。她便在第一次回家时,向父亲要些银钱。
广康伯却皱着眉头,问她在宫里有什么是需要她花银子的?
是啊,在宫里,吃穿不愁,太后还会赏赐衣裳首饰。可这些东西,变卖不了。可除此之外,她也有想要的别的事物。至少,手头有些碎银,也有一份安心在。
但在广康伯眼里,有吃有穿就足够了。
如今,却为了弟弟来向她要银钱。
她这份没钱的窘迫持续了一年。她偶然知道了几个宫女阿姐在偷偷做绣活,托人出宫去卖。她也就跟着一道,赚些零用银子。后来,大约是同样年纪小小的章序看出了她实际上的贫穷,塞给了她几张银票和一袋碎银。
似乎是怕她碍于面子不收,章序还写了一张欠条,让她五十年内还上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