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咬嘴唇,实在想象不出平时健壮的章序会受伤到这个地步。
在进屋之前,她将泪珠抹去了。还未进屋,就能闻到一片血腥味和膏药味,十分苦涩。苏夫人坐在章序卧房外,倚靠在椅背上抹眼泪。
见她来了,苏夫人勉强一笑,招手示意她在一旁坐下。
纪襄垂着眼睛,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她浑浑噩噩坐了片刻。卧房外进进出出,一盆盆热水端进去,变成了一盆盆血水再端出来。
章序还没有醒的迹象。
苏夫人的哭声变大了,若不是怕妨碍太医,她简直想要立即冲进去看她的儿子。
而纪襄的意识像是抽离了,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渐渐,她脑中闪过了许多从前和章序相处的点滴。
她的心,在这似有似无的一片哭声里,不可避免地动摇了片刻。
要不就算了吧,他是她一起长
大,愿意给她撑腰,愿意和她共度一生,最熟悉的一个人。
正想要放弃自己心头打算时,她突然想起了骊珠说过的话。骊珠说即使丈夫病好了,也不可能喜欢他的,因为二人个性实在不合。
就譬如她方才想到的过去,大多数都是二人年幼时。
他是个很好的玩伴,但他们都长大后,和她远远称不上意趣相投。
她想起十三岁的时候,章序有一回口无遮拦调侃她正长大的身体,她生气,有将近半年没有搭理他。即使他不断发出动静逼迫她出去见他,她也一句话都不肯说。
后来,他没有再当面开过此类玩笑。可是他也照旧会说她的不是,甚至是在许多外人在的场合。
她又因此生气了,气到想退婚,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章序知道她的生气没有用,所以可以毫不顾忌地翻墙夜闯她家,可以给相好送一样的发钗。
他或许是改不掉此类毛病,或许是并不会真正在意她的愤怒。
即使他如今温和不少,在她面前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讨她高兴。可纪襄清楚自己记仇,她记得章序的好,也不会忘记他对自己的不好。
这两者没有抵消的说法,都是真真实实存在他身上的。
作为一起长大的人,她舍不得他受伤,怕他再也醒不来或者终身都要落下毛病。
可要因为这,就放弃她想了许久的念头吗?
她有退婚的念头,已经大半年了。
甚至是和司徒征私会前,她就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纪襄在炭火盆旁,背后却浮起一层细细的冷汗。她头晕眼花,浑身上下像是得了一场风寒。
她看向一旁的苏夫人,将话咽了回去,起身告辞了。
纪襄来看章序,本来就不是合乎礼仪的事,只是事急从权,没有人会在意。她要走,苏夫人见她脸色不大好看,宽慰了她几句,让她好好歇息,章序醒了会告诉她的。
原本,她是想直接和苏夫人提退婚的事。
她不在乎苏夫人觉得她是一看章序受伤了就想退婚了,可这是她自己的事,还是等章序醒了之后,亲自告诉他吧。
回到卧房后,碧梧思忖许久,还是开口问了纪襄的打算。
她问得很明白,还会不会和章序退婚。
纪襄也就明明白白告诉她,会的,等章序醒了就提。
碧梧的脸上,闪过掩饰不住的震惊,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纪襄笑笑,碧梧尚且只是震惊,至于旁人,觉得她是冷心冷情的恶人也好,不守妇道的妖女也罢。她都不在乎了。
与此同时,明光殿中,一位道长和皇帝谈完话,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皇帝阖着眼睛,殿内落针可闻,连近旁宫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兽首香炉白烟袅袅,突然间,皇帝张开了双目,命道:“将所有的帘子都掀开!”
宫人闻言大惊,迟疑了一瞬,见皇帝面沉如水,回过神来,才将殿内的珠帘绣幕以及窗牗上的厚厚纱帘都掀开了。
殿内顿时大亮,窗外还有没融化的积雪,白茫茫的亮光刺人双目。
皇帝又不悦地挥了挥手,示意再拉上。
近日来,弹劾谈家的奏折比天上的雪花还多,纷纷扬扬传到明光殿里,一摞摞摆在书案上。皇帝知道他们都要说什么,但相比谈家竟敢在行宫修建里偷工减料,更令皇帝震怒,乃至不安的,是这突如其来的暴雪。
天降暴雪,行宫坍塌,这着实不是一个好兆头。
也是这种不安,让皇帝迟迟没有动手处置谈家。
当内监禀报司阳城内一切妥当,受灾的灾民都已经妥善安置,有热粥喝时,皇帝神色索然。内监继续事无巨细回禀,提及章序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时,皇帝命再派几个太医去,务必要将人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