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那场大雨,将他们二人浑身淋透,他口口声声说要离去,后来,也是在一场雨幕之中,她将他挽留,他的胸膛是那般滚热,她一侧脸颊贴了上去,耳边是他有力却已然杂乱的心跳,恰如之后盛夏时节的那个傍晚,从玉米地落荒而逃之后,他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时那般地心跳如鼓,心乱如麻。
秋日的村庄,天高云淡,鼻尖尽是谷物之醇香,两人坐在谷堆下,而她靠在他的肩头,同他一同望向那桑榆陌上的霞光满天,那时,他说,他要将他们二人之事告知父母,她,是他相伴一生的妻子,后来,他得知她有了身孕,醒来之时,她分明看到了他眼眶之中蕴积着的泪水,既欣喜,又心疼。
雪后的柿子树莹白一片,有只喜鹊飞来将橙黄的柿子掏了一半吃了,而后抖了抖翅膀隐于天际。除夕之夜,她们一家三口一同守岁,子时一到,烟花升空,恰似繁星吹落,花焰间,二人遥遥对视,欣然温馨。
正月初一,卢家一家三口于村中古庙求得了四枚平安符,如今只剩两枚依旧躺在东庄村西厢房的屉中,剩余两枚一个被放入了祖父的棺中,另一枚,则在清明的衣冠冢里。
可是,清明,你明明说过要让我等你回来,可你缘何又失信了呢?
这是那时她骤然听闻他死讯时问出的话语。
就如此时,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和他拜过天地的妻子,而他不久之后,就要另娶旁人,哪怕如他所言,那只是一场戏,可卢月照依旧心痛。
清明,不,裴祜,你缘何又忘记了我呢?
明明我才是你的妻,不是吗?
恢复记忆的卢月照,看着周遭熟悉无比的瀛洲玉雨正殿,抱着膝头痛哭出声。
床榻之上摆着两样东西,一件,是裴祜曾经亲手做好,送与她的木制书签,书签上雕刻着淡雅梨花,角落里,是被人刻下的“清明制”三字。
另一个则是一套木制人偶,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后背上“祖父卢齐明”,“吾妻梨儿”,“清明”几字字迹苍劲,力透纸背,那分明就是乾王裴祜的字迹啊,剩下的一个小娃娃人偶,此刻被卢月照捧在心口,六七分像母,三四分肖父,那个彼时还未出世的孩子,竟与旂儿的五官相像无比。
那是他们的孩子啊,是他们无比期盼的孩子啊......
而这两样物件,以及他为她做出的红烧肉的味道,皆是他裴祜曾为清明的见证。
夜色下,殿外传来声响,卢月照擦干眼泪,将床榻上的物件小心收好,等着他的到来。
内寝的珠帘被人轻轻掀开,与他视线相对的那一瞬,两行清泪自卢月照脸庞上滑落,借着琉璃灯火,她一寸一寸地看着面前男子精致温润的五官,带着痴然。
她勾了勾唇,笑得戚戚,他的模样还真是与记忆之中的他分毫不差。
裴祜跨步上前,一只手揽住她的瘦削肩头,清润的眼眸之中满是心疼,“梨儿,可是身上哪疼了,怎哭成这般?”
卢月照轻轻摇了摇头,她抬手自他的面庞向下触摸,最终停于他的手臂之上,那里绑着纱布。
昨日傍晚的那场刺杀,裴祜为了护着卢月照被刀划伤,而卢月照则在记忆恢复时的巨大冲击下昏迷不醒,直至方才醒来。
“疼不疼?”
卢月照轻轻碰了碰他手臂上的纱布。
“不疼,一丝都不疼。”裴祜眼眸中含了笑。
原来,她哭得双眼红肿,竟是因着担忧自己伤口的缘故。
其实,那伤口有些深,如何能不痛,但裴祜一见到她,再痛便也不觉了。
裴祜抬手,粗粝的指腹下是女子光滑细腻的无暇肌肤,他将她面上的泪水轻轻擦拭,而卢月照却忽然覆上了他的手背。
她柔软的指尖轻轻触碰他手上的伤疤,卢月照知晓,这是他冬日时在东庄村做木工留下的冻疮痕迹。
曾经的他,也是一个好木匠。
一个温软的吻,落在裴祜的手背伤疤之上,卢月照轻柔的呼吸触着他的肌肤,裴祜心下一颤。
“要把旂儿抱来吗?他想你想得紧,一直要寻你。”
他按捺下心中意动,开口问她,嗓音温柔。
裴祜自觉自己进步不小,从前的自己莫说卢月照给不给他好脸色,更遑论她今夜这般温柔,甚至还主动亲吻了自己,换做以前,他早就将她压在床榻上与她敦伦。
可如今他学会了克制,她也是孩子的母亲,他不能只顾自己心中欲念,而不念着母子亲情,况且,他早就决定将旂儿当做亲子,与她一同,将旂儿抚养长大。
他,也是旂儿的爹爹。
很快,香雪抱着旂儿进来,裴祜先卢月照一步,将娃娃抱进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