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去后吩咐了几声,很快,香雪和两个乳母几个丫鬟便进了正殿,未几,景和园的太医也匆匆赶来,众人忙碌不已,都在焦心旂儿这突如其来的病症,一直到半夜,正殿内才少了许多人,外间只留了一个太医守着,内寝只有香雪和一个乳母等着。
澄远斋和瀛洲玉雨依旧是灯火明亮,书房内,裴祜批复完最后一道密折后,将湖笔放置于案头一侧的笔山之上,而后揉了揉眉心。
他终于有时间来静思今夜自己的种种反常。
他怎会不知旂儿这个小娃娃何其无辜,但他就是收不住自己这突如其来的重重心绪,他为何会这般呢?
或许是因为他立在瀛洲玉雨正殿内寝外许久,将卢月照那般怜爱,慈爱的温柔深情尽收眼底,为人母的她,身上被镀了一层柔和光影,而她,从未那般神情对他,哪怕是两人最亲密无间时,裴祜也从未见过。
原来,他们母子二人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再算上那个清明,那是多么令人艳羡的温情脉脉,哪怕她的夫君,旂儿的生父早就身故。
这也便罢了,裴祜可以劝服自己那又如何,人死如灯灭,难道他还比不过一个肉身都腐烂的山村野夫,旂儿难道会不喜欢他这个“父亲”?
可是,现实就是,他似乎真的比不得那个死人,他不相信今日若是旂儿的生父清明要抱他,旂儿能如自己抱他一般抗拒不已,泪水涟涟。
而且,最重要的是,自从他进去,她的一双眼睛就一直在旂儿身上,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裴祜闭了闭眼,竭力压下心下酸楚,尽管那感觉细细密密,已经层层叠叠,潮起潮来漾至他心头,挥之不去,亦无视不了......
拾阶而上,临进去之前,裴祜在瀛洲玉雨的正殿门前默了一瞬,确保自己心绪已平。
已至后半夜,正殿前堂亮如白昼,裴祜挥了挥手,让对他行礼的太医起身。
而正殿内寝只点了两三盏琉璃灯,灯火间,只有一个单薄的倩影守在床榻一侧,其余人已经被卢月照劝离回去歇息。
裴祜的视线紧紧停留,他轻下脚步,走近了她。
昏黄的灯火下,是她沉静的睡颜,她就这样跪伏在床榻一侧守着,一旁是已然呼吸平稳,沉沉睡去的小娃娃。
哪怕在此刻,旂儿的手依旧握成小肉拳,如裴祜离开时那般,紧紧攥着卢月照的右手食指。
裴祜抬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旂儿的额头。
还好,几乎已经退了热。
他半舒了一口气,视线转回在旂儿的娘亲身上。
裴祜蹲下身,右腿跪在地上,从她身后环住她,将自己起了青茬的下巴轻轻放置在她的肩头。
感受到背后的一团火热,卢月照蹙了蹙眉心,她本就睡得不安稳,此刻慢慢睁开了眼。
她略微偏了偏头,似乎讶于他的返回。
裴祜抬手钳起她的下巴,粗粝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女子滑腻的肌肤,被她脸颊上的泪痕触痛了双眼。
他后悔不已,他是如何能够对着她这样的面容而板着脸的?
她是旂儿的娘亲啊,她那样温柔地对待自己的骨肉明明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他为何要吃这样一个可爱,可怜,又无辜的奶娃娃的醋呢?
裴祜甚至无法理解和共情两个时辰前的自己。
原本被暂时压抑的酸楚带着心疼再次袭来,裴祜心下如被针扎过一般,细细密密地疼。
他俯下身来,想要将她脸颊上的泪痕吻去,没成想,却被卢月照避开。
她身子向后仰去,双手放置于身前,拉开了自己与面前男子的距离。
晌午后才做过,加上旂儿病着外头太医守着,卢月照实在是没兴致。
或许是白日那一个多时辰他并未尽兴罢。
“王爷……别……别在这里……”
“要不还是改日,旂儿还没完全退热,我实在放心不下。”
她泪水盈盈,语气轻柔却带着哽咽,生怕惊醒一旁睡梦中的旂儿,恳求着身前男子。
裴祜双眸之中的温柔渐渐消散,满是不可置信,他压低了嗓音出言质问她:
“卢月照......难道在你眼里,本王便是色令智昏,精虫上脑,不顾你们母子情分,旂儿病着,也要强行与你行房的冷血恶人是吗?”
难道不是吗?
卢月照心下反问。
裴祜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
“好,你很好......”
他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
言罢,裴祜毫不犹豫地起身大步离开。
可在内寝外,裴祜还是停下了脚步。
只因里头竟隐隐传来女子的低声抽噎。
裴祜这才惊觉,方才自己的语气是那般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