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元忠和陈宇策马狂奔,紧紧跟随在裴祜的身后,二人之后的铁胄轻骑浩浩荡荡,马蹄所经之处地面震动,泥水四溅,眼前雨幕密织,众人的目光紧紧凝结在他们唯一的主人——乾王的身影之上。
不久后,随着裴祜胯下骏马的一声嘶鸣,队伍随即停下。
于元忠和陈宇眉心紧皱,在看清前方是何地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两人一左一右,不约而同地看向前方那高大背影。
这道宽厚背影自年少时第一次相见,便带给两人足够的安定,不论是在平北戎时面对十数万敌军,还是被贼人设计截杀,太子亲卫几乎尽数身死,只剩十余人突围时,这道身影始终岿然屹立,脊背如松。
可就在深秋的雨夜里,这巍然的身影竟隐隐颤抖。
“乱葬岗。”
这是向元昏厥之前拼尽全力吐出的三个字,也是目前裴祜能够得知和卢月照下落有关的唯一线索。
而下一刻,玄色的身影便似疯了一般冲入了那尸山之中,他们的太子,他们的乾王从未像此时一样狼狈不堪,他跪地于那冒着血水脓汁,满是大雨也冲不尽恶臭气味的乱葬岗,徒手扒开横陈于地上的尸体,甚至凑至那或残,或烂的灰青色尸脸前,仔细辨认着尸身的五官面容。
随着于元忠的一声令下,三百乾王亲卫也尽数跪伏在地,从外至内,一寸一毫地搜寻着,在被召集之时他们就已知晓今夜任务为何。
是一貌美女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渐渐地,乱葬岗最上一层的尸体被一一确认,现已挪到了对面的空地上。
眼见王爷并未停下,众亲卫也不停歇,继续翻找着。
可随着对面堆叠的尸体越来越高,身下的尸山越来越矮,有人受不住腐烂尸体的接连冲击,连连作呕,雨夜漆黑,随手一摸不是尸块残肢,便是肉蛆腐虫,巨大的糜烂尸臭几乎将人腌入了味儿。
陈宇又一次忍住呕吐之意,扒尸体的动作不停,只忧心地看向不远处的裴祜。
他从未见过殿下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甚至殿下分明已经麻木,像是失去了嗅觉和触感,只留下了摄人目光,以及......一颗跳动的心脏。
或者说,至少此刻,殿下的心脏只为卢娘子而跳动。
裴祜恨不得就在听闻卢月照“生死不明”四字之时便亲手持刀破开自己的胸膛,拔出肋骨,将那颗心脏生生剖出。
大雨肆意冲刷着他漏了一块的心口,尽是鲜血淋漓。
他后悔了,他从未有一刻像此时一般追悔莫及。
他后悔自己赌气之下将她身边之人撤离,后悔被她的“莫要再喜欢”所伤,后悔没有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意,他心中的爱欲之火好似被她的三言两语浇灭,他也强迫自己彻底放下,任她自由。
可不过一日之间,她踪迹不明,生死未卜,而他心中将要燃灭的爱火,在这个密雨斜侵的乱葬岗,死灰复燃。
将一团带肉枯骨扔出后,裴祜也终于从深思混乱中回神,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而后,他从尸堆中跨出,望向细细织就,密不透风的雨幕。
“陈宇,你带着二百人将尸体最上面几层再仔仔细细翻找一遍,剩余一百人跟着于元忠,随本王过来!”
她哪怕被扔到了乱葬岗,尸体如此杂乱堆叠,又怎会在中下层。况且方才三百余人已经仔仔细细翻找过,若是不在此处......
裴祜旋即翻身上马,向前奔去。
若不在此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活着的她只会去往一个地方。
百余轻骑奔行于京城大街,铁蹄阵阵直压雨声,在这个深秋的雨夜分外惹人注意,或许不等天明,乾王今夜所行之事,这桩在朝臣百姓眼中离经叛道,像是被鬼魂夺舍般夜袭乱葬岗寻尸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
不过那又如何,裴祜不在乎,也没人敢在他面前随意置喙。
京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巷子入口,百余乾王亲卫拉缰停留,巷口太窄,一次只能由一人骑马进入。
裴祜打马在前,策马而入。
两侧门户紧闭,只有昏黄的笼内微弱烛火在檐下,随着风雨晦暗不明。
裴祜的目光顺着那被雨水冲刷而出的淡淡血迹蜿蜒而上,最终停留于不远处地面上的一抹单薄身影。
他呼吸都痛了,喉咙哽咽发痛,想要唤她的名字,却如何也出不了声。
裴祜翻身下马,狂奔至卢月照身侧,站定之后,他快速将自己早已湿透的骑装上衣扯落在地,而后蹲下身,想要拂开她凌乱的发丝,看清她的面容。
可最终他还是在距离卢月照面庞的半寸处停下,裴祜张开两掌,大雨很快冲刷干净他掌心的脏污,裴祜将昏迷不醒的卢月照打横抱起,大步向前走进了一方小小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