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天边的风推开云层,露出半轮月亮。
琥珀抬头,正看见谢缘的容颜被苍凉月光照亮。
他没见过这么狼狈的谢缘,血和尘土混合在一起,纵横他整张面孔,额角还有新鲜的血流淌下来,沾湿了他垂落脸侧的发梢。
琥珀慌乱地伸手去抹。怎么可以呢,他的谢缘,就该永远一尘不染、笑如春风,而不是搅进一场场莫名其妙的争斗里,弄得满身血污,被迫拿起兵刃做他不愿做的事情。
“谢缘,你别睡,求求你……你带我回飞壶吧,我们不待在中州了,一刻也不待了……这里的人恐惧你,又想伤害你…我们、我们离开好不好……”
中州于他而言是个新鲜的广大世界,对谢缘来说却是一座囚困的牢笼、沉重的枷锁。
琥珀想起昭兰城早市的粥铺摊子上,他遇到的那只鸟笼里的八哥。
谢缘从来不曾把他困于樊笼,他当然也希望谢缘能自由快乐。
手指在灼烧中变得麻木,谢缘脸上的血迹还是没有擦干净。
他干脆用双手捧住谢缘的脸,嘴唇凑上去轻轻舔舐。
谢缘攒起一点力气侧头躲了躲,抬指抹掉他唇角沾上的血渍:“不知道疼吗……?”
琥珀摇摇头,又要往前凑。
这回谢缘捏住了他后颈:“琥珀真的要离开中州?谢缘已经打败玄化了,以后没人来找麻烦。”
“那也要离开……”
“你不想再尝尝早市上的小甜点、糖豆粥了?”
“不想。”
“也不要泥哨子、小鸠车了?”
“不要。”
“那新朋友呢?中州或许还有很多比谢缘有趣的人等你去结识。”
“不想。不有趣。”
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也不好奇了,他只要谢缘。
“好,那等谢缘睡醒,就带你回家……”
说完这句,谢缘就没了声音,眼睛缓缓阖上了。
琥珀怔愣半晌,颤抖着气息靠过去,拿自己的鼻尖蹭了蹭谢缘的,探到了悠长舒缓的呼吸,才劫后余生般卸下一口气。
他扯掉自己的外袍披在谢缘肩头,然后爬到谢缘腿上面对面搂紧他,尽量让自己柔软的胸腹全都贴在他身上,用热腾腾的体温替谢缘隔绝寒风。
琥珀就这样缩在谢缘怀里,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破晓的第一缕阳光倾洒下来。
琥珀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视线里,一道模糊的宝蓝色身影正向他靠近。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阿葵已经收拢了翅羽落地,面容在他眼里变得清晰。
“这珠子真的是同一颗……居然还能用这种方法找人。”阿葵手里举着一个发亮的东西,边走边自言自语。
神戒!
琥珀混沌的头脑瞬间清明。
他立马从谢缘身上下来,跑到阿葵面前一把抓过戒指:“快!要快点给谢缘戴上!”
“大家都还活着真——诶?”阿葵看到两人都全须全尾好端端的十分欣慰,感怀的话刚讲一半就被夺走了手里东西,目瞪口呆看着琥珀旋风一样从她脸前刮过。
“喂喂!”阿葵反应过来后怒道,“没良心的,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吗?”
“谢谢阿葵!”琥珀把戒指小心翼翼戴在谢缘无名指上,又飞速跑过来抱住她。
“好了好了……”阿葵拍拍琥珀肩膀推开他,“知道你很感谢了,都快把我撞吐了。”
琥珀走回谢缘身边,捧起他的左手。
谢缘断掉的指骨已经恢复原状了,此刻那枚和琥珀脚环上一模一样的珍珠在他无名指指根泛着柔润的光泽。
可谢缘还是没醒。
琥珀用手指轻轻触碰谢缘的侧脸,触感柔软温热,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但这个双目微阖、静坐不动的谢缘实在太像是一尊摆在神龛里的塑像了,惟妙惟肖但毫无生机,看得琥珀阵阵心惊。
“怎么办阿葵,这……不管用吗?”琥珀喃喃道。话虽然是对着阿葵说的,但他的视线停留在谢缘脸上,一刻也没离开。
阿葵不敢说什么,她心里也捏了把汗。
“谢缘……”
“谢缘你醒一醒……”
“……你不是要带我回家的吗。”
琥珀小声念叨着,鼻尖轻轻去蹭谢缘的脸。
阿葵站在他身后,紧张得呼吸都快忘了。玉米穗穗表面上看着还算镇定,但她听出了他每一句尾音里的颤抖。
桃花江遇见鼍龙那次,谢缘只是没能及时上岸,玉米穗穗就伤心得寻死觅活,这人要是当着他的面醒不过来了,又该怎么劝他、怎么收场。
阿葵攥紧衣袖,手心里浸满了汗。
一个先天神祇,哪这么容易死,阿葵安慰自己。
“谢缘……”琥珀双臂环住谢缘的脖颈,整个人慢慢依偎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