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不断更迭的后天神,在拥有亘古生命的谢缘眼里譬如朝露,就更加不在意了。
银发鲛人见他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只好自顾自讲下去:“仙君久不出世,有所不知也正常。如今中州近海的整个海域都被一个叫做岩甲的鲨鱼精控制,整日里兴风作浪迫害岸边百姓,逼得他们不得不频频祭祀,实在令人不齿。此外,那岩甲还将近海居住的我族全部驱逐,一点也不顾惜同为海的情面,偌大一片海域竟成了他自家后院。”
谢缘听到后面,便清楚了对方在打什么算盘。鲛人果然精明,因谢缘总以人类面貌出现,自然被认为偏向人族,是以她先搬出来海边的人族处境艰难,又以“后院”这个人族才惯用的词汇作比,为的就是更能引起谢缘同情,好借他之手报复那抢他们海域的岩甲。
况且族向来“非我族类,杀之啖之”,哪有什么“同为海的情面”。
这也正是鲛人为何“好心”将琥珀不远万里送到中州的缘由:卖他一个人情,而后顺理成章把他引到那里除去仇敌,一箭双雕。
至于琥珀的安危,她是半点不在乎的。
想通其中关窍,谢缘面上也不见被人拿捏软肋的恼意,只是语调平平道:“已至日中,可否请阁下再快些?”
听完这句,银发鲛人在水里潜游了好一段才重新浮出水面:“仙君寻宠心切。……在下已经拼尽全力了。”
谢缘微不可查地叹息。
他当初给琥珀铸脚环的时候在上面刻了传送符,只要琥珀产生恐惧的念头,传送符就会自动生效,迅速把他传送到琥珀身旁。如今不见半点动静,谢缘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琥珀至今没遇到危险,忧的是他必须踏踏实实赶千万里的路程才能接到他。
小没良心的,谢缘心里笑骂,离家这么久也不念想我。
*
日出驱散了海雾,浅滩村比往日更早热闹起来,各家各户搬着自家能拿得出手的祭品陆陆续续到达沙滩,往昨日搭建的祭台上摆放,然后毕恭毕敬退到两旁早先安排的位置上站好,绕着祭台围成半弧形。
琥珀的笼门开了,两个巫祝模样的人一左一右扣住他肩膀,将他拉出来,又拿麻绳缚住他手腕。
琥珀只在捆好绳子后觉得手腕痒疼才轻微挣扎了两下,其余的全程都乖乖站着任其摆弄,两人推着他往前走,他也顺从地抬脚跟上。
以老村长为首的所有巫祝都穿着黑色斗篷遮住头脸,即使在天光愈来愈盛的海岸边也完全无法看见面容。琥珀好奇地仰脸,往押着他的人的斗篷帽檐里望,被不由分说转了个面,再扭头去瞧,就被呵斥了一声。
琥珀缩回脑袋。
老村长捏着香朝三面拜过,嘴里振振有词念着祈福话语,末了把香插进长条桌上的香炉,过来牵琥珀手上的绳子。
他引着琥珀一级一级往祭台最上层走,身后其他黑斗篷的人列队跟上,每经过一层就留下来几个人,在祭品旁边站定,直到登上最高最小的顶层,便只剩下村长和琥珀两人了。
琥珀耳朵敏锐,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听到底下有人不顾祭祀庄严的场合小声嘀咕:“怎么回事儿,今儿的祭典为何怪模怪样的……”
老村长斗篷下伸出一臂,指了指祭台中央搁置的一口大木箱。
琥珀不明所以,只好按着他自个儿的理解,弯腰,脑门儿在箱子顶上磕了一下,又抬头看他。
箱子顶盖竟然是个活板,被琥珀这么一磕来回晃了晃。
老村长顿了半晌,随后干脆伸手抄住琥珀两腋把他举起来。
高低置换的刹那,一线穿透云层的日光照亮了黑色帽檐下一对明黄色虹膜,“老村长”完全改换了声线,语调不容置喙:“来救你的,不许闹。”说完把琥珀往箱子顶上一放,琥珀瞬间掉进一片黑暗里。
一声短促嘹亮的鸣叫。
三层祭台上每一层都齐齐响应,黑色斗篷爆开,一对对黑灰相间的巨大羽翼从“巫祝”们的后背唰然伸展,引起台下一片哗然。
“是沙鸥!沙鸥——!!!它们又来了!”
“土匪!强盗!”
“居然伪装成韩老和乡亲们!”
“那真正的韩老他们呢?!不会出事儿了吧!”
“什么……杀了它们!杀了这群贼!!!”
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个当下最严峻的问题,一石激起千层浪,惊怒之下的村民们纷纷涌向祭台,然而最初搭建祭台时谁也没料到这简陋的木板台阶要容纳这么多人同时登上去,一时承受不住重量轰然断裂,一串儿人跟着断掉的木板坠落,场面愈发混乱。
而早有预谋的沙鸥精们早已席卷完所有祭品,嘎嘎怪笑着飞上了高空,连带着用渔网兜住的大木箱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