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有心想睁开眼,但他的意识像是被锁在了身体深处,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将眼皮撑开丝毫缝隙。
阿葵失望道:“或许刚刚是风吹的?又或者是我看错了。”
琥珀脸颊贴着谢缘的胸膛,他可以确信,方才阿葵看到他睫毛动的时候谢缘的心跳忽而加快了,说话间又慢慢平稳下去。
安静地走了一会儿。
琥珀再次听到两人谈话。这次先开口的是谢缘:“去客栈前先找个当铺。”
“找当铺干什么?我记得那是抵换东西的地方,怎么,你钱不够了?”阿葵问。
他听见谢缘笑了一声。
“谢某一直都身无分文。”
阿葵的声音大起来:“那你是怎么混进柳岸的?我记得那群鬼东西想拿到柳岸的入会凭证需要押很多金子!——不对,你是用正常门道进去的吗?”
“规矩还是要守的。”谢缘道,“我有一点金法,可将石块树叶点化成金银,但附在上面的灵力隔五个时辰就会消散,届时金银重新作土石——所以‘点石成金’是个用来坑蒙拐骗的缺德术法。人家客栈是正经营生,还是劳烦阿葵把先前收下的金钗首饰典当些钱财来用吧。”
阿葵沉默了半晌:“……所以我身边跟的原来是两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对吗?”
琥珀口不能言,只能在心里小声反驳:我不是蛋,是一只鸟,谢缘的。
又前行了许久,琥珀从四周此伏彼起不断传来的喧闹人声判断他们现在应该在一个十分热闹的地方,比之前的宴会、比浅滩村的祭祀还要热闹,还要人多。
男女老少的欢笑、小贩的叫卖,踢踢踏踏的马蹄、辘辘而过的牛车,各种生机勃勃的声响交织在一起,谢缘和阿葵偶尔的几句交谈融进了其中,琥珀听不真切,也不太懂得意思。
“你对玄化的崇敬荡然无存了吗?也未必吧。”谢缘缓缓道。
“我……”阿葵声音有些哑,“毕竟我从小信奉了他那么多年,一时不能接受,也很正常……吧?”
“我并不是要指摘你的不是,”谢缘道,“而是想提醒你一件事情。如今眼前的这些繁华,是谁的功劳呢。”
“玄化是小心眼了点,但在他治下的中州风调雨顺,普天之下大多数人得以温饱,百姓安乐祥和,四野生灵盎然,你能指责他是个德不配位的神吗?”
“同样,杨柳依依水草丰茂的桃花江,江底下藏着一座肮脏的城、水里游着一条为祸四方的鼍龙,江岸还有一所村落饱受鬼怪迫害……你能夸赞他是个尽心尽力的神吗?”
阿葵犹豫道:“你是想告诉我……即便是神,也不是非黑即白,我不能妄自揪住一点就对他评判吗?”
“我想告诉你的是人无完人,”谢缘笑道,“玄化如此,我亦如此。琥珀总觉得我哪里都好,其实我也未尝没有犯过错,未尝没有被众人指着鼻子谩骂过,错则改之,我就依旧是我。”
……
琥珀彻底醒过来,是在第二日天刚擦亮的时候。
微薄的天色从雕刻精细的花窗透过,将床帐的影子拉得很长。琥珀的半张面庞浸在朦胧天光里,眼梢卷曲的睫毛上盈着一星亮,眼皮一抬,那一星光点就像滴露水一样划走消失了。
他脑袋一动,薄纱床帐外守着的谢缘就注意到了,起身走过来,撩起纱帐:“醒了?身上还疼吗?”
琥珀摇摇头。他很想细细地看一看谢缘的脸,于是挣扎着起身,榻边的谢缘立马伸手来扶。
坐起来了,琥珀才发觉自己怀里搂着一团布料,皱皱巴巴的,是谢缘的外袍。
昨夜零碎的记忆浮现在脑海。
为了节省开支,他们只开了两间单人房,阿葵在隔壁,谢缘抱着他来到这一间。他昏睡中也不老实,谢缘要把他往榻上放的时候被他死命抓住了领口,谢缘握着他的手掰了片刻……没能掰动。
供一人休息的床榻窄小,躺一个琥珀绰绰有余,但再塞一个高大的谢缘势必会很拥挤。谢缘想让他睡个好觉,自然不能挤上榻,只得撑起一臂,维持着俯身的动作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琥珀睡实了,手指抓握的力道变小,谢缘慢慢往外退,指尖的衣料刚有逃离的趋势,琥珀就梦中惊悸般再次牢牢攥紧,连带眉头也皱了起来。
谢缘不忍心再试探,干脆解了腰带,弯着腰用十分别扭的姿势一点点把被琥珀拉扯住的袍衫褪下来,当做薄被盖在他身上。
琥珀这才眉头舒展,四肢软软地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平缓悠长了。
谢缘只着中衣,轻手轻脚退到榻边交椅上坐下,从暮色四合直到破晓。
这无人搅扰的一夜里,谢缘想通彻了他对琥珀到底抱着何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