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阿葵举起双手投降,思量片刻后开口,“从何说起呢……还记得你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吗?”
琥珀回以茫然。
“你当时问我,地牢里那么多行状凄惨、马上要被贩卖的兽,为什么我偏偏要带你逃走。”
“因为……我和你是同族?”琥珀试探道。
阿葵立马摇头,手掌无意识地抚上自己一侧肩膀,那里深可见骨的剑伤早在谢缘的治愈咒法下消弭无痕,却好像依旧时不时隐隐作痛。
“不。”阿葵说,“因为你和一位曾经待我极好的人模样很像。”
琥珀想起了浮筠楼里那个持剑砍向阿葵、白袍金发的美丽尸体。
如果是指发色和衣着的话,那的确很相像。
“她叫腊梅,在我六岁那年进的地牢。她不是胡琴养出来的畸种,而是原本自由自在生活在山林里的鸟,被人抓住卖进了柳岸。她比我大许多岁,所以我叫她梅姐姐。”
“梅姐姐知道许多外面的趣事,编成小故事在每晚睡前讲给我听……我从她那里知道了柳岸之外山高海阔,原来鸟儿是可以伸开翅膀在这山海间恣意飞翔的。”
“但我最喜欢听的还是玄化仙尊救济苍生的故事。仙尊本是一介凡人,提三尺剑锋奔走在尘世里除暴安良、扶危济困,时间久了,被他救助过的人啊啊不计其数,众生便奉他为神。梅姐姐说,江南烟瘴之地,仙尊力所不能及,故而我们依旧在受苦——”
“等你长大了我们就逃出去,到落鹜山求见仙尊,将柳岸这些腌臜事全都公之于天下!玄化仙尊一定会帮我们的!”少女挥动着布满伤痕的纤细胳膊,倚靠在她怀中的红头发小女孩却觉得那攥紧的拳头里握着她们沉甸甸的未来。
腊梅总是活力满满,偶尔还会发些奇思妙想的神经——比如某天给阿葵编辫子,但却坏心眼儿地编了三根竖在头顶,让她看上去像个草娃娃,最后自个儿笑得前仰后合,阿葵气得打她。
柳岸地牢里没有阳光,她灿烂的金发是唯一能照亮阿葵眼眸的色彩。
“但后来她病了,可能是风寒或者其它什么,”阿葵说,“梅姐姐身体本身就不好,把她从林子里抓出来的人族弄伤了她根脉。”
“那之后梅姐姐就开始给我讲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海外有仙山飞壶,说那里花草繁茂、鸟兽祥和……我那时信以为真,和她约好了等逃出去,报复过柳岸那些人之后就去海外寻找‘飞壶’,如若幸运地找到了,我们就终老仙山。”
“可我哪知道那是她临死前留给我的念想啊……”阿葵说到最后喉头哽咽,低下头用力揉了揉鼻子,到底把苦涩压下去了。
“所以阿葵救我、请我去落鹜山,是想延续当年的约定?”琥珀问。
“……对不起。”阿葵哑着嗓子低声说。
琥珀手指划拉着腰间挂的布偶小狗,不吭声。他只学会了怎么向别人道歉,但没学过如果有人向他道歉时该怎么回应。
他的模样和已故的腊梅相像,所以得到了阿葵的偏袒——他该因此而感到受冒犯吗?
琥珀不知道。他甚至不太能理解阿葵的歉意从何而来,于是只安静地看着她,眼神里透出直白的迷惑。
阿葵抓抓后脑勺,感到不大自在,伸手比划道:“你不明白吗,我起初把你当做了另一个人的替代,所以对你的好意并不纯粹……你难道不会因此生气吗?”
“可阿葵救我,是真的。”
“你还是没懂,”阿葵摇摇头,“这世上不会有谁无缘无故对你好的,就算是幼时唯一待我好的梅姐姐,也说过她有个妹妹,年纪和我一般大……”
琥珀反驳:“但谢缘待我好,就没有理由啊。”
“谢缘?玉米穗穗,你不觉得谢缘他——”阿葵忽而止住话音,神色一凛,往琥珀身后斜上方向看去,眯起了眼睛。
琥珀转头跟着看过去的同时,阿葵小腿一动,挑起了脚尖旁一枚石子儿落进掌中,那石子儿还没能沾上她手心温度就被指尖凝聚的力道飞速弹射了出去。
“咣当!”“呱!”
两声动静几乎同时响起。
琥珀的眼睛这才看见险些被石子儿击中的夜鹭从房顶飞了起来。
“鬼鬼祟祟地做什么?!”阿葵高喝一声跳起来,“给我站住——!”
短短几刹间琥珀简直目不暇接了。蓝背红眼的大鸟刺耳地鸣叫了两声转头冲向水田,屋顶被石头砸碎的瓦片顺着斜坡呼啦啦滑落在地,阿葵蓄力打出去的火球就再次击碎了新瓦,她本人则跟着夜鹭逃窜的方向风一般刮去,很快消失在水田尽头的一片林子里。
琥珀站在原地呆了半晌,也提起脚哒哒哒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