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他深思,一直默不作声的阿葵看到这尊神像后,涣散的目光终于凝实了,喃喃道:“玄化仙尊……保佑。”
又是玄化,谢缘细细端详神像片刻,道了声:“对不住。”
阿葵生锈的脑子还在疑惑“对不住”什么,谢缘便动了。
只见他抬腿将神龛前的供桌用脚尖一勾,香炉果盘滚落满地,又是一抛,长条供桌就飞到半空转了个方向,短的那端对准了神龛,然后在阿葵目瞪口呆之下撞钟一般朝着神像猛冲过去,轰隆——
陶土塑的神像碎了个稀巴烂,木质神龛也破损大半,从墙上坠了下来,露出背后一口黑黢黢的地洞。
第12章
“如何呢?”
邬虺一手支在高座前的案几上,脸上挂着一抹浅笑。
满殿鸦雀无声,除了他没人敢笑。
“小鲨鱼向我抱怨,前些日子海外不知打哪儿来了个散仙,二话不讲照面就揍了他,我还宽慰他那是鲛人妒心过旺,不满他独占近海才找了打手撑场子。”邬虺倾身敲了敲案面,话锋一转,“岩甲,本尊应当告诫过你,祸莫大于不知足,你若少贪图些供奉和海域,便也不会惹一身麻烦。”(注1)
身披银灰色异甲,臂膀上每一块肌肉都透着凶悍的“小鲨鱼”岩甲跪在邬虺脚下的白玉阶上,闻言连忙称是。
邬虺将吝赐给他的目光收回来,望向前方命令道:“和大家再说一遍,那散仙上岸后做了什么。”
岩甲道:“救了几个困在悬崖上的蠢蛋人族。”
邬虺似是认为这句话极度好笑,拍打两下座位扶手满脸愉悦地站起来,黑袍下摆缓缓扫过台阶,两肩的翡翠挂链随着步伐晃动撞击出叮当脆响。
“到此为止了吗?没有。”邬虺自问自答,围着地上一堆碎陶片儿转了一圈,“小叶子,你来讲。”
周围仙神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瞟。尽管那堆陶片碎得不成样子,大眼一看也能分辨出那是玄化仙尊的塑像。
到底是谁胆大包天,敢动一州主神的神像。
叶路略一颔首,娓娓道来:“属下遵从仙尊的指示,照例前去桃花江下的柳岸暗中监视他们拍卖,却意外发觉那位散仙也在场。”
“那散仙实力高深莫测,属下多番试探未果,只好装作与其相见恨晚,冒险同他攀谈。属下便发觉,他对中州许多事情知之甚少,倒像是与世隔绝数百年,甚至金银价值几何都不清楚。”
其余仙神窃窃私语。
叶路接着道:“散仙看中了卖场两只最昂贵的鸟,无钱竞价只好明抢,制造动乱将柳岸搅得天翻地覆,致使二把手狐狸重伤昏迷至今,秃鹫要追被我拦下才免遭毒手。而此期间,散仙未伤人族分毫。”
叶路略作停顿,才道出最后一句话:“那散仙自报的名号……是‘子虚’。”
在场对这个名号稍有耳闻的仙神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子虚……”邬虺重复。他的嗓音古怪,尤其是轻声说话时尾音会拉长一段,像是蛰伏草丛中伺机而动的毒蛇在嘶鸣,“各位可能有所不知,世人皆以为洪荒时代的先天神祇全都陨落堙灭,可六百来年前曾有位先天神在中州留下过踪迹,祂也自称子虚。”
六百年前,正是中州天下族势力迭兴,可与人族分庭抗礼的起点。
“那这位子虚……难道是来助我们彻底碾灭人族的?”有仙神忍不住问。
叶路不甚明显地看了发言者一眼。
邬虺踱到近前,和颜悦色道:“不长脑子的话就也别长嘴,好吗?”
那仙神立马跪下了。
先天神与天地齐寿,某种程度上就是天地本身。来去如风、行迹随心,并没有种族与道德的观念,遵守礼义廉耻、产生爱恨痴嗔只是因为祂乐意,不需要任何理由。六百年前祂能提携族壮大,六百年后就也能无缘无故翻脸绞杀族。
而且按照如今祂砸碎玄化神像的架势,恐怕是对邬虺这个主神颇有敌意,僭夺神位都是有可能的。
“诸位,”邬虺登上最高一级白玉阶,转身迎向自殿外席卷而来的山风,“乾坤即将倒转,吾等六百来年苦心孤诣赢得的香火万千,甘愿就此拱手让人吗?”
、
“你疯了?!”阿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道中喊,然后听到了湍急的水声。
“你疯了、疯了、疯了…了……”石壁将声音返回来。
琥珀说:“有人学你。”
“有人学你、学你、学你…你……”石壁尽职尽责地传声。
谢缘闷声笑,步伐未停,一脚将供桌踢入地下暗河,旋即跟着跳下去。
琥珀:“飞喽。”
阿葵:“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