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精伸展的黑色羽翼像滚滚乌云遮天蔽日,水幕的光亮被阻隔大半,从下往上看这一幕如同天狗食日的灾相。
半化的厉影甚至颇有闲情地为她鼓了两下掌,好像真个在夸赞她似的。
阿葵全身的皮肉开始隐隐作痛,鞭打、电击、灼烧……曾经加之肌骨的伤痛借着记忆在身体上复苏,仇恨和恐惧交替磋磨她的五脏六腑,令她一时无法动弹。
干尸没有自主意识,全凭厉影指使,此刻齐齐停下攻击,将阿葵、谢缘和琥珀三人包围在中间。
琥珀在谢缘胸口闷得不太舒服,蹭着脸挣扎,谢缘也不强迫他,马上拿开了放在他脑后的手。
厉影居高临下地向谢缘摊开掌心,彬彬有礼道:“这位客人,您又缘何帮衬这两只小东西逃跑呢?想必阁下应当清楚,这是与我们柳岸作对吧?”
未及谢缘做出反应,一道绯红身影先冲了上去,半空“铛——!”的一声刀剑嗡鸣,厉影放下施展傀儡术的手臂,颇为遗憾地对阿葵摇摇头:“小丫头不经夸呀,又心急了,我本念着让你二人风风光光重逢的。”
黑色短刃接下了长剑蓄力一击,阿葵的瞳孔在刀光之中剧烈震颤,映出一张许多年不曾入她梦的脸。
阿葵嗓子发痛,嘴唇哆嗦着发出细微气音:“梅姐姐……?”
琥珀忽然捻起一缕自己的头发端详,又抬头看过去:“我和她长得好像。”
谢缘看着那具突然闪现的白袍金发的艳尸,表情不大好看,下意识遮挡琥珀的视线:“物类上算是你的近亲……听话,别看了。”
阿葵恍神之际,厉影操纵着那具宛如活人的尸体又劈出一剑,阿葵反应不及被掀出半丈远,肩头飚出一弧血,宝蓝色衣袍染成深蓝。
谢缘意识到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他的小鸟想要救朋友,既然说理不成,那他只能强行带走阿葵。
平地而起的旋风彻底吹散雾气,摧枯拉朽地卷起周遭所有凌乱之物,散落的兵戈和碎木头连同残缺的尸块绞在一起,噼里啪啦撞击环廊的梁柱。
“梅姐姐!”身处风眼当中的阿葵嘶吼着伸手去拉那人衣角,被谢缘拦腰一带往下层急坠。
残骸在上升,神灵在下降。
厉影先是被突如其来的旋风掀掉了毡帽露出锃亮光头,他咒骂一声稳住身形,运转内力摆脱旋风壁的巨大吸力进入风眼,收拢翅膀跟着追了下去。
谢缘依靠识神探查,早就将柳岸的各个通道方位谙熟于心,怀里抱着琥珀、臂弯制着阿葵,流云一般转出浮筠楼,远离了狼藉之地。
厉影穷追不舍。
阿葵手中攥着一截布料,双目赤红,眼角周围的黑色纹路蛛网一般蔓延了半张面孔。她已然丧失了理智,在谢缘手臂间挣扎踢打:“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放开!”
“厉影!你不得好死!你竟敢那么对她…那么对她!别以为我无法久活你就能高枕无忧,哪怕我只能活一年,活一天!变成鬼都会来找你索命!你不得好死!!!”
厉影冷笑一声。
柳岸地底结构崎岖复杂,远离了敞亮的浮筠楼,光线也越来越弱。又是一个迅疾的转弯,一道白影忽而横拦在通道中央:“厉老板且慢!”
追击当中的厉影被激起了狩猎本能,当即要将坏他兴致的拦路者斩杀,对面却也不躲,早有预料似的接下一击,伸手掀了头顶幕篱:“是我。”
厉影一见来人面貌,心中滔天的怒火先熄了一半,就算此时万分想捉回猎物也不得不停下了。
他压着嗓子皮笑肉不笑:“叶大人。”
“厉老板且听在下一言,”叶师傅温文尔雅道,“您若是想活命,就不要再纠缠前头那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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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完全消失,奔跑在甬道之中只能借助挂在壁上相隔遥遥的油灯看路。
谢缘低头查看阿葵的状况,发现她神思紊乱甚至有堕魔的征兆,轻声道:“静心。”
一道清心诀闪着光落入阿葵眉间。她神色一空,蔓延到脸颊鬓角的纹缓缓收拢回去,待她阖眼再睁开时,眼角滑过一滴泪珠。
琥珀闷闷趴在谢缘肩头,望了望后面突而道:“不追了。”
谢缘接话:“有人拦了他。”
他脚下一刹,闪进一间暗室。
此处空间不充裕,甚至因为光线昏暗显得逼仄,进门正对的却是一座造工精巧华贵的神龛,黄烛高照,内里一尊盘腿而坐的黑衣神像垂眸俯视。
谢缘略一蹙眉,什么神是穿黑衣的?
尽管他对后天神吃供奉香火之事漠不关心,但也知道些常识。凡人崇信神明实则为己所用,他们未必真的见过神,多半是穷极想象塑造出大众乐意膜拜的样貌。而民间多以白比高洁纯善,黑则往往与死亡灾厄相关。哪个神在凡人心中是这种阴沉沉的恶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