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只剩下他和她了。
外面突兀的刮来一阵冷风,军帐帘子被吹开,凉气簌簌灌入。
慕容恪解下身上狐毛大麾,踱到了床榻边,轻手轻脚帮柳意绵掖了掖被角,又将大麾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些,他并没急着离开,反而顺势坐在了床边。
他就这么静静凝望着女孩儿虚弱的面庞,瞧着波澜不惊的模样,喉间却尝到了一股苦涩,化作哽咽,让他几欲窒息在这深沉的苦海。
这是第二次看到她如此脆弱,差点儿性命不保,没人知道慕容恪有多害怕,他在心底暗暗起誓,绝不会有下一次。
他贪婪的用目光临摹着柳意绵的五官,心底不断塌陷着,疯狂跳动着,像泉水一样叮咚叮咚,只有看见她,他才觉着自己是活着的,而不是一个冰冷的复仇机器。
他想起,离戈曾问他,为何突然就非卿不可。
离戈不明白,对她,他从来不是一时兴起,也非朝夕心动,而是埋情于心好几载。
那年,他刚从到京城逃出,为躲避重重追杀隐姓埋名,遮掩面孔,混入了军营,从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变成军营里最下等的小兵。
他像一尊只会杀人的剑,上了战场便发了疯的砍人,下了战场因性子冷漠孤高而备受排挤,他身后孤寂无人,总爱独自坐在原野上发呆,思念故去的亲人。
然而没多久,他的长官柳云浩记住了他,不仅不吝赐教,将在战场上的所有经验都传授于他,还时常邀请他去帐中喝酒、畅谈天下大事。
彼时,有个小女孩总会偷偷在一旁,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他,她有时在帐内安静坐着,不时瞥他一眼,有时躲在帐外,只露出灵动的眼眸。
他想,她瞳仁里面的光彩,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媚。
再之后,慕容恪总会发现小惊喜出现在身边,他破了的衣裳上出现一只绣得歪歪扭扭的小兔子,他床铺上不时出现几块糕点,或是一坛酒,一本书.......
她在他灰寂的人生中蹦蹦跳跳,如一只用偷偷藏了很久的坚果,费劲心思养着他的小松鼠。
又像是井**入的一束光,那般生动,那般温暖,让他想要深深藏起,与之不离不弃。
渐渐的,他有了期盼,不再幻想死亡,不想马革裹尸,想变得强大再去光明正大的,看她。
可现在的他还做不到,无法拥有她,起码目前做不到。
慕容恪心口发酸,再一次感慨自己力量的不足,但若给他时间,他一定能成功的。
只是,那日她拒绝的话还历历在目,她是真心不愿再跟他吗?
可分明她曾经眼底心里满满都是他啊,为何突然就变了。
她,还会等他吗?
“主上,军医让属下来给姑娘擦擦身子,方便进来吗?”
帐外,漱玉嗓音急切。
回忆被打断,慕容恪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哑声道:“进来。”
漱玉眼眶微红,瞧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眼泪簌的掉下。
“离戈可醒了?”慕容恪问。
“回主上,军师醒了,他也说想见您。”漱玉擦了擦泪道。
“好好照顾她,我一会儿再过来。”
慕容恪深深看柳意绵一眼,像是要将她烙印在心底,然后才依依不舍去找离戈了。
*
另一个营帐内。
离戈刚醒就将军医赶了出去,又命人将漱玉唤来,以自己为媒介,教她如何施针驱寒。
学会后便让她回去给柳意绵施针,她身上的寒气比他还重。
慕容恪过来时,离戈方取下腿间最后一根银针,抬眸瞥他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严重吗?”慕容恪盯着他腿上沁出血迹的伤口,眸子隐着担忧。
离戈摇头,唇动了动又不知该如何说。
气氛一点点凝滞,即便已经习惯了好友的寡言沉闷,还是觉着有些压抑,便破罐子破摔率先开口。
“对不住了,之前我不该说她,也不该那般对待她,我同她道歉了,也想跟你说一声抱歉。”
听闻此话,慕容恪目光中迸出一抹诧异,接着是欣慰,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得意?
他淡笑道:“她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子,是你狭隘了,知错能改,你还有救,过几日你去给她赔个礼,正式道个歉。且她今日又救了你一命,切记礼要备得重些,态度更要端正,莫要不着调。”
离戈:“……”
他确实想等伤愈后郑重登门道歉,再以重礼谢之。
可这话从慕容恪嘴里说出来,怎就腌臜到难以入耳?
他默默翻了个白眼。
想起雪地里,少女误以为他是慕容恪时,哭的那般伤心,觉着不像作假,便道:“我不反对你们二人了,若你非要娶她,我亦可助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