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正要细问,忽见商队伙计个个面色凝重。万老板压低声音:“路上经过济南府......”他喉头滚动两下,“建虏破城了,十万人......”
寒风卷着这句话钻进领口,谢芳草浑身发冷。她早知崇祯年间多灾多难,可当屠城的消息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时,方才惊觉乱世已至。
商队里有个小伙计突然蹲在地上干呕——他随商队路过济南时,亲眼见过护城河漂满尸首,河水三月不流。
接风饭到底是没吃成,镇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万老板着急回酒楼料理事务去了。
当夜,芳草记后院灯火通明。二十多个女娘围着火盆,听谢芳草讲解朱薯栽种法。炭火噼啪爆响,映得众人脸上忽明忽暗。
绣娘春桃突然啜泣:“我表舅一家在济南做绸缎生意,不知是否还活着,我那表妹,才八岁大......”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油锅,女娘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听闻的惨状。
郑嫂子死死攥着围裙,指节发白;许桂花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连平日里最镇定自若的马玉儿也白了脸,喃喃念叨着“这可怎么活”。
谢芳草强迫自己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软得像面条。她扶着案几,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
“掌柜的,咱们......咱们还种这劳什子朱薯吗?咱们上哪种去?”
金儿的声音带着哭腔。谢芳草望向窗外,镇上的街道已乱作一团。粮铺前挤满了抢购的人群,几个衙役挥着鞭子维持秩序,却挡不住绝望的百姓。
更远处,不知谁家的老妪跪在雪地里对着北方磕头,白发上沾满了雪粒。
她转身看着案上的朱薯苗,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要种。”
“不仅要种,还要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种上。清军能屠济南,却屠不尽天下的田。”
当夜,谢芳草把自己关在库房里。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一只挣扎的困兽。
她将朱薯苗分成二十份,每份都用
浸湿的棉布仔细裹好。
这些苗子要在开春前分到各村去,可如今这世道,谁还有心思侍弄新庄稼?
她想起白日里镇上粮铺被抢空的场景,想起那些抱着空米袋坐在地上嚎哭的妇人,想起郑燕姐说起村里饿殍时空洞的眼神。
“掌柜的,喝口热汤吧。”金儿端着陶碗进来,见她正对着苗子发呆,轻声道。
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两人走出去时,正看见几个衙役押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往县衙去。
那汉子嘶吼着“济南城头挂满了人头”,声音凄厉如鬼。谢芳草死死抓住门框,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这镇上,怕是要乱了。”谢芳草喃喃出声,铺子里的女娘们一静。
“掌柜的,你去哪!我们就去哪!”随着金儿,马玉儿的话语,女娘们纷纷应声,除了跟着谢掌柜的,哪里还有她们的路呢?
逃荒逃难,都不过是个死罢了。
谢芳草一向是个果决的,既下定了决心,便也不再多想,带着女娘们,一起死,一起活!
夜里,铺子里的女娘们,都没睡,连夜收拾东西,回小集村,种甘薯苗去!
这些朱薯苗不仅是救荒的粮种,更是乱世中最后的火种——只要还有人在地里播种,这世道就还没到绝路。
第82章
虽定了回村的议程,但也不是马上就能走的,眼下还有大把的事情需要谢芳草去料理清楚。
头一件,就是将芳草记的铺子关闭,积压的货品,进行出售。
这些事情不需要谢芳草操心,马玉儿,金儿在这些事情上已是信手拈来,无非谢芳草多嘱咐几句罢了。
芳草记的衣裳物件儿品质好,平日里就不愁卖,如今降价甩卖,不过是利润低了些,万不会亏钱的。
而铺子,谢芳草舍不得出手,便留着,若是以后形势好了,也是一处栖身的好地方,也可当作联络点,村里毕竟太偏远,交通也不便。
第二件,便是跟余老板吴老板合作开的毛纺厂,当时余老板余立言出资三百两,占了两分利,吴老板吴慢给了一个大院子开厂,另加两台缫车机子和两个缫工女娘熟手,也占了两分利。
眼下谢芳草想将厂子关了,余老板和吴老板都没甚意见,总归早就赚回本了,谢芳草又问了余老板和吴老板的去处,吴老板说家里人太多,再看看情况。
而余老板说近日准备去府城开封,谢芳草便写了信,等余老板去开封的时候,便帮忙去周王府给干娘方氏带个信,若是她能找机会脱身,便早日脱身,回小集村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