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青被母亲拎着耳朵训话,一时间又觉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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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事结束,关家果然派人来接。
出发那日,大伯母气得快将帕子搅碎,迈着小脚也要送到大门外,期盼着怜青最好跌一跤,摔破相才好。堂姐倒还算平静,她想得开,更认得清也许关家不是什么好去处,于是便一心祝怜青路上平安。
母亲张氏最是扬眉吐气,利索地将女儿送到车旁,顺手将一个匣子递过去,嘱咐道:“里面是留给你压箱底的东西,到了上海记得先去找你哥哥,我娘家也有人在那,地址写在纸上了。无论如何,遇到事儿了你也有个去处。”
怜青鼻子一酸,下意识要推,“妈,钱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张家原来也是望族,只是如今也没落,张氏寡居多年,除了自己的嫁妆,平日也没有进项。
张氏不耐烦见女儿哭,推她上车:“我在家能用几个钱?全豫章城能出几个活牌坊,凭她们还能欺负我去?”
张氏嘴脸泼辣,怜青反倒放心。
此行路途遥遥,怜青只带了两个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丫鬟,关家那边就是冯管家带着两个护院模样的男子,只是也穿着时新的衣服,唤作“保镖”。
汽车是冯管家租赁的,一行人要先驱车到城内,再买船票至江夏,由江夏坐火车前往上海。其中转乘都由冯管家安排,怜青与两个丫鬟默默听从。
怜青规矩地坐在车里,虽有好奇,却也不好随意发问,免得露怯。她其实坐过汽车,只是不多,家里原先也是有的,后来全家跟着祖父避隐,大件的东西只好卖了。
冯管事性格妥帖,搭话道:“五姑娘原先坐过火车吗?”
怜青点头:“八岁那年跟着祖父回豫章,坐过的。”
“哦,那时日可就久了。现在的铁路更多了,火车也更好,到时候咱们买上好的车厢,保管舒舒服服。”
见冯管家语气轻松,怜青便也放下对陌生长途的紧张感。
她看向窗外远去的风景,默念道:但愿一路平安。
豫章逐渐远去,她们要去的是传说中的十里洋场,繁华都市——上海。
第2章
怜青一行人坐了三日的船才到江夏,舟车劳顿,冯管家便安排众人下榻城区饭店。
赶路时尚不觉得,这会儿到了江夏中心大街,江岸上英租界的旗帜迎风飘扬。怜青透过车窗瞧见外头经过的一二个时髦女郎,不免疑心自己的打扮是否太老气。
她穿着立领天青色宽袖上衣,下面是秋月白的褶裙,长度正好盖住脚面。她的衣裳放在豫章也不见得过时,尤家再保守,也不至于苛待家中女儿的穿戴。
只是如今的风尚一天一个样,天津上海流行什么,过个三五月豫章城这边也跟着来。她觉得时新的衣裳兴许早就过气。
好在怜青只窘迫一时,并不钻牛角尖。衣着打扮都是身外之物,一味在意倒显得越发扭捏。
冯管家善于观色,看出年轻姑娘的心事,一边替她开车门,一边道:“我们六小姐前日正好也到了江夏,是来参加我们小姑太太的婚宴,届时可以一同回上海。她很是爱俏,你们小姑娘家也好多说话,亲近亲近。”
怜青:“六小姐和我们同一日启程?”
“是。”
怜青迟疑两秒,略有些不好意思问:“六小姐……好相处吗?”
冯管事神色带着几分古怪,像是忍笑:“她啊,你见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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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饭店休息两日后,一大早便预备启程。
怜青站在窗边往下看,只见冯管事站在汽车边,神情凝重,焦急地同一个黄包车夫说着什么。
注意到楼上的目光,他回以安抚的眼神,打发一个保镖上楼。
不多时,响起敲门声。丫鬟宝枕开门同他交谈片刻,这才回话。
“小姐,听说是那位关六小姐不知什么缘故爽约,派人过来说让我们先走,她晚些再出发。”
怜青点头:“嗯,我知道了。”
不是什么大事。
她垂眸,又撩开窗帘看了楼下两眼。冯管事仍留在原地,与那传信的黄包车夫说着什么,语气算不得好。
怜青眸光淡淡,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
宝盈机灵,问:“小姐在想什么?”
都是心腹,怜青不必隐瞒,坦白道:“也许是我多心了。我只是想着,冯管事自可先行带我们启程,何必为此大动肝火。前日他说六小姐是来参加婚宴,跟我们同行乃是顺路。可今日一瞧,怎么像是冯管事刻意多住两日,好凑上六小姐的行程?”
宝枕天真烂漫,宝盈却是玲珑心肝,立时就留了个心眼,偷摸下楼跟上那个走远的黄包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