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青没应声,只帮母亲捏了捏肩,“你没贴膏药?昨晚下雨,岂不是骨头疼?”
“死丫头!”母亲打掉她的手,嗔怒道:“平日不见你心疼我,这会儿惯会装傻充愣。关家的事你放在心上,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了,听见没?”
怜青叹了口气:“嗯。”
放在十数年前,凭尤家的门户,女儿嫁与关家算下嫁。时过境迁,尤家败落,关家却是蒸蒸日上,在上海滩是数一数二的新贵。
这桩好姻缘,惦记的可不止母亲一个。
怜青看见大伯母频频张望外头的眼神,以及堂姐期盼的神色,便知对方也有盘算。
这也是怜青不想争抢的原因。
当年订婚只说是关尤两家结两姓之好,并未指定是哪个姑娘嫁过去。大房占了齿序之便,于情于理,怜青也越不过堂姐。
再有……
怜青低头看着裙摆底下的三寸金莲。
关家作风洋派,连家里的小女儿都送去法兰西留学,那位大少爷听说也是很有风度的男子。这样的人怎么愿意娶一个还在裹脚的女子。
尤家保守,怜青却也跟着兄长读过报纸,长了几分见识。现在是民国,早就不兴包办婚姻那一套,多的是休妻另娶的。即便那位关少爷碍于长辈承诺,捏着鼻子履约,怜青也不想强人所难。
她这边来回琢磨,那边的伯母堂姐似乎早就将关少爷这个金龟婿看作囊中之物。
眼瞧着下人来报,关府的人到了。女人们心思顿时活络起来,大伯母恨不得踮起脚往外看。
堂姐还算矜持,冲怜青歉然一笑,眼底的期盼却也挡不住。
可那点光亮在看见来人后顿时熄灭。
隔着帘幕缝隙,一个戴着厚玻璃片眼镜的瘦小男子正在与人说话。
他打扮倒是摩登,头发油亮梳往脑后,西装领带袖扣收拾得一丝不苟。只是面貌忒平庸,实在称不上俊朗。
女人们短暂地沉默,还是伯母回过神,拉扯住堂姐,小声训斥:“收起你那丧气样,男人嘛,皮相有什么重要?”
说罢,还警惕地观察对面怜青母女,见她们没异样,这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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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间,女眷们轮流用饭。
母亲张氏不着痕迹地看了怜青一眼,“你大伯母这回算是说了人话,男人皮相可不能当饭吃。你爹倒是长得好,还不是短命。”
怜青不答话,默默吃饭。
门外传来男人的交谈声,是尤家长子、怜青的伯父带着那位“关少爷”。
“弟妹。”隔着门,尤伯父说,“关家这次来吊唁,一并带来的还有他们关老爷子的信,事关二房履行婚约,你带着小五出来吧。”
虽已是民国,尤伯父仍然恪守着老一套,不轻易同寡居的弟妹见面。说话也要隔着一层。
只是这会儿张氏早顾不上旁的,听见好事落在二房,她即刻拉着怜青起身。
怜青被拉扯出门,抬眼就对上关少爷的厚眼镜片儿,赶紧垂眸行礼。
洋派的关少爷乍一看这种礼节,愣了两秒,笑道:“尤兄家风果然好,难怪我们老爷子非要钦点你们家的五姑娘做孙媳妇。”
闻言,怜青与母亲对视一眼,俱是诧异。
尤伯父适时道:“这位是关老爷子的管家,姓冯。老爷子年纪大,关少爷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因此才由冯先生代为吊唁。”
冯先生推了推眼镜,笑道:“不敢当,冯某只是个跑腿的。能来吊唁尤公是我之荣幸。关于两家的姻亲,老爷子信里说得清楚。当年正是因为我们家六小姐和五姑娘是同月出生,两家老爷子一高兴,就想定个亲事。所
以也特特交代我,一定要同贵府说清楚,与我们少爷成婚的是二房的五姑娘。”
“所以……”他顿了顿,“等贵府白事结束,不如择吉日,由我们派人接五姑娘去上海。毕竟这年月,婚事宜早不宜迟,免遭变故,不好拖的。”
张氏喜不自胜,哪有拒绝的,忙点头道:“冯先生说得是。”
尤伯父毕竟是大房的人,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一番客套后便带着冯管家去安顿。
怜青的婚事就在三言两语中定下,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短短瞬间,心情忽喜忽悲。又转为平静。
张氏何等眼力,等人走后一阵见血道:“你疑心关少爷并不是真心实意娶你?”
怜青点头,淡淡道:“他连吊唁祖父都不肯,便说明他不欲见我这个未婚妻。我这个人是好是歹,他漠不关心。只凭关家老爷子的信件指婚,兴许是违抗不了长辈罢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张氏说:“男人爱不爱你有什么要紧?你只管做你的关太太。也别觉着你宅院长大就矮人一头。你是我肚子里生的,论心智,你可不差哪儿。老爷子拍板娶你,他要敢违逆早便违了,逆不了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关家孙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