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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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个艾达来到了战场。
起义军和国王的军队正在酣战。
两军的火力在空中激烈交锋,蓦然地,那些火力在空中全部凝滞,犹如时间被暂停。一秒之后,它们又全数化为了齑粉,纷纷扬扬地洒下,如一场灰色的雪。
两边的士兵都为这景色惊叹,他们看着漫天灰雪,忘记了战争。唯独卡兰一人目光穿过众人,看向了遥远的少女。
少女也主动走向了他,卡兰静观着她,就和那时在船上一样,不发一言。
还是艾达先开口了,“你对我的存在一点也不意外,之前也是。”
卡兰声音毫无波动地回答道,“因为当神想要干涉人的事情时,人是无以为抗的,不是吗?”
艾达默了一阵,忽略了他的问题,“卡兰,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平等,想要为奴隶争取权利,我会帮你。”
卡兰面无表情,“那么作为代价,我需要做什么?”
艾达:“你什么也不用做。”
卡兰点头,神情中既无恼怒也无抵抗,艾达松了一口气,她以为这次她终于可以救下些什么了。
直到她听见卡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拒绝。”
艾达:“为什么?”
卡兰:“我可以接受有代价的交换,但我不接受无条件的恩赐。”
艾达忍不住大声说道,“这是什么道理!我无条件地帮助你,你反而要拒绝我吗?”
卡兰:“只有强者,才会无条件地帮助弱者,这种帮助是自上而下的施舍。”
艾达:“施舍又如何?”
卡兰:“我们要的是权利,独独权利,是绝对无法通过他人的施舍得到的。”
艾达:“可我是‘神’,你们的权力分配与我何干?”
卡兰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看上去很惊讶,他在惊讶面前这位“神明”竟然连最简单的道理也不懂。
于是,他只好告诉她,“所谓神,原本就是拥有着至高无上权利的‘人’。”
艾达:“我不赞同。”
卡兰:“你可以不赞同,定义词语的权利也在你的手中。”
你这样说的话,我岂不是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傲慢、是狂妄了?
艾达愤怒了,既愤怒又无可奈何,他们每个人都这样,埃森如此,弄臣如此,现在这位将军也是这样!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要救他们,她只是想要救下他们每一个人!
“我想要你们幸福!这难道错了吗?”
这声悲伤的、源自少女的呐喊,终于让将军有了一丝动摇。
他动摇了,却不是为了她“神明”的身份,而是为了这位“神明”的话语中,那似人的哀伤。
他放轻了声音,犹如一个老者在告诫孩子。
“幸福是什么?主人给我们牛奶喝、给我们面包吃,我们能够睡在温暖的马厩,这也可说是一种幸福吧。
“而我们现在,风餐露宿,要战斗,要流血,要面对无数至亲、友人的伤亡,这也可说是痛苦吧。
“即使我们胜利了,我们的痛苦也不会消止,再也没有人给我们食物、为我们供给住处,我们要靠自己的双手去耕耘、去搭建房子。
“但我们依然选择如此。因为我们相信,在未来,我们的子女、或者子女的子女,可以因这场胜利获得完整的权利。他会像主人的孩子一样去上学,他会大方地和朋友们走在阳光底下……”
卡兰说到这,长久地停顿了,他注视到少女目光的涣散,他同情她,可人又有没有资格同情神呢?
他将自己从这情绪中抽离而出,他对她的态度重又变得冷漠而克制。
他说出结语,“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幸福,而有时人们甚至会主动推开幸福、选择痛苦。”
“所以,神明啊,请不要再来插手人类的事情了。”
他送离了她,转身步向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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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艾达穿过门,回到黑暗之中。她们合在了一起,接着她在每个地方遭遇到的质问、拒绝、冷漠,都在一瞬间向她的本体涌去。
她崩溃地跪倒在了地上,双臂紧抱住耳朵,她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说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一遍遍地问自己。
我只是想救人。想救下所有人,想救下所有人的心,想让所有人都幸福!
这有什么不对呢……
在她质问自己的同时,他人的话语也盘旋在她的头颅里,犹如耳鸣轰隆不止,她为之痛苦,又忍不住自语着回答。
“你现在正站在果的这一边,已注定什么也改变不了。你要去改变因,你要去改变开始。”
不,我改变不了因。
“你如果成为了神,你会让世界变得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