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一个普通的女人,遇到这种事,他人还会同情。可那要是一个女侏儒呢?大家只会感叹说,别说王子啦,换我也不愿意,谁会愿意和那种女人生孩子啊?”他用疑问的语气说到这,停了停,突然朝艾达迈出了一大步。
“我愿意!”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整张脸都因痛苦而扭曲。
艾达感到自己的耳朵快聋了,接着是心脏,它被这声音震颤了几分。
弄臣的声音正逐步高昂,“可是贝拉不这么认为,她和我做恋人只是出于毫无选择。我们都是侏儒,走在一起的时候,他人会叹‘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每当这时,贝拉总是低下头去。”
“直到后来,王子将手递向了她,她根本不在意王子的钱和地位,她只是觉得终于有一个‘正常’的男人愿意爱她了。可谁他妈都知道,那个混账有数不胜数的情人,他碰她只是出于猎奇,只是为了多一段和他人聊天的谈资!可是贝拉呢?对贝拉而言,他是她这辈子拥有过的最好的男人!他将她拉入天堂,又将她送下地狱!”
弄臣越说越激动,随着他声音的爬高,他的双臂也伸直了,越过了头顶。
他抬起头,瞥了一眼手臂,恍然意识到他的身躯已不再像过去一样矮小,他扯着嘴角黯淡地笑了下。
说完了贝拉的事,弄臣后退到了阳台边,他再度看向艾达,神情重又变得平和。
“听到我说到这,你一定更加觉得,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王子吧?”
艾达的眼神回应了弄臣“是”的回答,弄臣点头,脑袋歪了歪。
“嗯,也不全错,我的确想要报复他。但贝拉已经死了,我的报复又有什么意义?”
“那对你来说,什么是有意义的?”艾达问。
弄臣低下头,声音低了许多,“很简单。我要公平。”
艾达:“公平?”
弄臣:“对,我要一种公平,我要一种平等,真正的平等,而非神明口中的那些虚伪之词。”
光芒再次焕发在“王子”的眼眸中,他在阳台上一边踱步,一边讲述,仿佛是将这里当成了他的舞台,而艾达就是他的观众,唯一的观众,最好的观众。
弄臣:“国王想要杀了神力者,因为他有这个权利!强者剥削弱者是世间的公理!”
弄臣:“神谕同盟的人又如何?他们想要干掉世界上的普通人,因为他们自诩是神的宠儿!”
弄臣:“你看到了吗?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貌,强者欺压弱者,有钱的嘲笑没钱的,有神力的看不起普通人,漂亮的人看不起丑人……从未有过平等,有过正义!神明创造出我的时候用的是何等残忍的双手,祂却还敢在那妄言众生平等。神明自己信吗?众生何时平等过!”
台上的“演员”看向了“观众”,“艾达小姐,你回答我,何时平等过?而公平又在何方?”
“演员”没有给“观众”回答的时间,一秒之后,他便自己答道,“我告诉你,公平就在这里。”
弄臣一步到了阳台边上,他紧贴着栏杆,仿佛随时就会从上坠下,他朝下指着灰雾湖,回过头问艾达,“你看见那些尸体了吗?这就是公平。”
弄臣:“唯有当所有人都变成了怪物,才能再也没有优劣之分,没有美丑之分。这就是公平!”
弄臣:“这就是连神都无法带来的公平!”
弄臣说完这句结语,他面朝艾达张开了双臂,夕阳的暮光斜斜地照射进来,打在他的脸上,就像是舞台上有意设计过的灯光。
艾达并未真正的“观众”,她没有喝彩,没有鼓掌,作为交谈的另一方,她本该说点什么。
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她不愿承认,她在心里默默和弄臣的某些话有了共鸣。
是的,这个世界从不公平,也不平等。如果真的公平、真的平等,那些坟墓不会没有名字,好多可以活下去的人也不用去死。
她如果开口,便只能去说,说弄臣造就的这场谋杀,并不比神明的“不公”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糟。可是即使她这样说出来了,又有什么用?他会在意吗?他的剧已经落幕了。
艾达亲眼目睹到弄臣一步跨过了围栏,她已不是第一次面临此等场景,她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她的身体却冷血地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无法像怜惜其他人般去怜惜他的生命。
弄臣也不在乎她热心或冷漠,他朝她挥手,露出那种弄臣们取悦客人时惯常的笑容后,便将手慢慢松开。
最后一刻,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朝弄臣的方向伸去,却只成了对方落水声响后的一个虚伪的句号。
她收回手臂,在地上发现了一串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