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条,让他的爹娘亲临下聘,便已是万难。
他自离家后便与家中再无交集,近十年未曾回过家,亦是近十年未曾回家见过爹娘。且爹娘先前叫他娶陈家女儿时,他为了不娶自己不喜的女子,将自己的名声造的如此风流,他的爹娘为此,足足气恼了数月。
可是这个要求,若放在寻常世家大族,甚至普通百姓人家,男方父母亲自下聘,这根本不算什么要求,只是应有的基本礼数。
董嫣在一旁提醒道:“爹,郭嘉和他爹娘关系不好。”
董承“哼”了一声,“关系不好?关系不好他便不是颍川郭氏的人了?”董承这话虽是回答的女儿,却更像是说给郭嘉听的。
“郭祭酒,你便是和你爹娘关系再不好,你们也是血浓于水的。老夫说句不好听的,你爹娘若有一日撒手人寰了,你总不能凭一句‘与爹娘关系不好’,便免了丁忧吧?”
郭嘉心中虽知董承提这个要求,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在为难自己,可他亦知,作为一个父亲,董承希望郭嘉的父母亲临下聘,是一点错也没有的。
董嫣还想劝父亲,郭嘉与董承目光相触,却点头应下,“好,董将军,我会请我爹娘来董家下聘。”
董承挑了挑眉,“嗯”了一声,算是勉强应允,“我予郭祭酒七天准备聘礼,可够?”
郭嘉点头,“足矣。”
董承又看了他和女儿一眼便离开了,董承离开后,董嫣忙问郭嘉:“你不是近十年未见过你爹娘了?来许都也这么多日子了,你都未曾回去过一次,如今应了我爹,你真能劝说你爹娘来我家下聘么?”
郭嘉缓缓道:“我并无把握。”见董嫣的眉头又要皱了起来,他伸手抚了抚,“阿嫣,我既说了,嫁我后会一生护着你,不让你受委屈,又如何能连这样的礼数都不周全?你父亲说的对,即便我与爹娘多年未见,成婚这样的大事,他们也是该来的。不然若真的就这样成婚,旁人该如何看你?是我不好,考虑不周。”
董嫣心中一片清明,她知道这是中原礼数,可董嫣以为,只要两心相悦,她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只是郭嘉将这事放在心上,她自然也是欢喜的。
她问郭嘉:“你何时动身?”
“今日便去,我去与主公告假。”
“我和你一起去吧。”
董嫣说完,郭嘉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董嫣将手握住,“总也要让他们见一见,你想娶的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他犹豫一瞬,却因为董嫣的这话笑了开来,“好。”
许都就在颍川郡内,因此郭嘉若是想回家,其实很近。
这一路上,郭嘉和董嫣讲了些他记忆中的爹娘,还有他们家那些,他从未与旁人说过的事情。
郭嘉说起自己的过往时,忍不住想,这样多从未与旁人说过的话,也都这样一桩柱、一件件地同董嫣说了,他心中本来是有道伤疤在那里的,可是和董嫣说起时,他竟觉自己也就不那么介怀了。
郭嘉说,他的父亲是个严肃的人,小时若他读书稍有不用功,便会被父亲责罚。
而母亲从小十分疼爱他,父亲若是责罚他,母亲便处处相护,二人时常会因为意见不同而激烈争吵。
“我娘是颍川徐氏出身,她与我父亲便是家中指婚,可我在家中这些年,并不觉我爹娘感情很好。我很小的时候,依稀记得,他们也是一对恩爱夫妻。可家中长辈认为,我父亲怎能只有一个儿子?故,即便我父亲并不是个好女色之人,也纳了三房妾室。”
“就是从那是开始,我常听到爹娘的争吵,我一开始以为全是因为我,因为我有时读书会出差错,他们才这样吵,于是我便想,我一定要将书读好,定要让我爹考我时,挑不出一丝差错。”
“可后来我渐渐明白,他们争吵,并非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爹的那几个妾室。”说到这里,郭嘉轻轻笑了笑,“其实我爹这样的身份,被家中长辈塞几个妾室也是常事,只是我娘舍不得刚成婚时的日子,便总借着我这个由头,同我爹争论,争到最后便成了‘我是你的妻子,难道连管我自己的儿子都不成了?你是要让你那几个妾室去管,才称心如意么?’”
董嫣听着他讲这一切,这都是郭嘉先前从未与她讲过的。
董嫣从未经历过、也从未听别人说过这样的事情,她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便一直十分恩爱,母亲去世后,父亲也并未再娶。她不能和那时的郭嘉感同身受,却觉得年少时的他经历的这一切,应当很痛。
“我被指婚那一次,是我爹娘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我不愿娶陈家的女儿,不仅如此,我还干出了那样荒唐的事,这在我爹的眼中,简直就是败坏家族的名声。我爹他指着我娘的鼻子骂,他说,若不是我娘这些年一直纵容,我怎会是今天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