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善还留着当时荀舫的字画,在对比起如今他字画的神采飞扬与洒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禁频频点头:“人突遭大劫,确实心境难以平复。所幸你能立起来,刻苦读书,有了今日的成就。”
“是啊,我与娘子养好身子之后,慢慢将绣坊的买卖拾掇起来,靠着在书院卖叫卖扇面,日子总算过得越来越好。”
荀舫舒了口气,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变得云淡风轻起来:“往日的恩怨,早已烟消云散了。当时荀大当家去世,我与娘子还去磕头祭拜,被张氏荀柏当场辱骂,也并未放在心上。娘子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怨分明。我与娘子看法不同,我以为,当要宽厚大度,荀大当家无论可是我亲生父亲,他终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并未怪罪过荀家,他们突然找上门来,我也始料未及。”
荀大当家当年去世,荀舫与温屿确实上门去祭拜过,他们被辱骂也一言未发,只神色哀伤磕头。
此事,在明州府还传过好一阵,林长善当时还对荀柏张氏颇为不齿,认为他们做得太过,粗鄙无礼。
对荀家的心思打算,林长善更是一清二楚。只一家一族,家务事掰扯不清。
荀舫如今已经有了大好的前程,被这些小事拖累,着实太不值当。
林长善听荀舫言语间的意思,他似乎早已放下恩怨,暗自松了口气:“你能以德报怨,这是好事。你去与荀家说清楚,让他们别闹腾。你也能安心准备春闱之事。”
荀舫说是,“我正有此打算,去阿娘荀大当年坟前磕个头,告知他们我已经考中秋闱,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林长善见荀舫孝顺,脸色愈发和蔼,道:“去吧去吧,这时候出城已经来不及了,你先去荀家走一趟,明朝再去墓地。”
“是。老师,我先告辞了。”荀舫起身,抬手施礼告退。
离开四明书院,荀舫叫了辆驴车,不紧不慢来到了荀家。
夕阳西下,荀家的大门,油漆斑驳,寒酸而败落。
荀舫在门前站定,手略微抬了抬,做出轰然倒塌的姿势。他嘴角上扬,露出冰冷的笑意,施施然走了进去。
第86章
“五叔,五叔来了!”
荀家如今也没了门房,荀大郎当了家。他正在正屋与三叔公焦头烂额商议对策。
听到大门外的动静,荀大郎出来看到荀舫,先是一惊,接着跟见鬼一样,欣喜若狂又不知所措大喊。
“五叔来了,快准备好酒好菜!三叔公,五叔来了!”
荀大郎大嚷大叫,三叔公连忙拄着拐杖走出屋,瞪大浑浊的眼睛看着大步流星而来的荀舫。不知为何,下意识揪住了裤腰。
绕过爬满青苔的影壁,荀舫直接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踏上台阶,朝三叔公抬手客气一礼,抬脚进了正堂。
这里荀舫很熟悉,他与温屿被赶出去的地方。天色已经昏暗,正堂尚未掌灯,屋内暗沉阴森。
“快点灯,快去!”三叔公见荀舫施礼,顿时大喜,笑得皮堆成旧布的老脸,皮一层层被撑开,看上去骤然年轻了好几岁。
一时间,荀家人仰马翻,张氏闻声也来了。看到立在神龛前的荀舫,胖得挤成一条缝的眼里,发出憎恨的光芒。
荀舫神色严肃,整理了衣衫幞头,对着供奉荀大东家的牌位肃然叩拜。
“好,好,好!”三叔公激动不已,欣慰地道:“我早就说,五郎是个孝顺的,哪能连着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认,荀氏始终是五郎的根呐!”
荀舫进屋之后,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三叔公要让他坐上首,他抬手谦让,在下首坐了。
“五叔,吃茶。吃茶。”荀大郎客气热情极了,将藏着的茶叶从箱底拿了出来,泡了一盏捧到荀舫面前。
荀舫接过茶盏,随手放在了手边,“坐吧。我今朝来,是打算......”
说到这里,荀舫似乎才看到站在门边的张氏,他的话语陡然停下来,神色变得很是复杂。
听到荀舫说起了要事,所有人都紧张,又期盼地盯着他。眼中迸发出来的光芒,比屋内的两只蜡烛还要亮堂。
荀舫突然不说了,荀氏众人一下着急起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到张氏木愣愣站着,一下都怔住了。
当时张氏可是恨极了荀舫,当面辱骂责难。荀大郎接到三叔公的眼色,赶忙奔上前,半威胁半拖拽着张氏往外走:“祖母,你老糊涂了,糊涂了就在屋中好生歇着,快回去,快些回去!”
张氏被自小疼爱的长孙赶走,心底的仇恨怎地都压不住,一边挣扎,一边尖声大骂:“野种,考上功名也是野种!大郎你糊涂了,把一个野种当做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