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静训答道:“姑姑去了群芳楼。”
杨六听到群芳楼,神色恍惚了下,疑惑地嘀咕道:“温屿这个时辰去群芳楼作甚,
难道又有人送新衫给丽娘了?”
既然温屿不在,荀舫也不见人影,杨六也就没有多留,转身离开。
马车驶出巷子,杨六踢了踢车壁,扬声道:“去群芳楼。”
群芳楼仆从婆子住的低矮小院,屋内闷热,散发着一股子酸臭味。
丽娘躺在破旧的床上,蜡黄的脸上透着灰,瘦骨嶙峋,早已不见以前的风采。
第83章
温屿早就看出丽娘身子不好,常年吃得醉醺醺,加上服用过加水银的“避子汤”,在胭脂水粉掩饰下的身子,早就千疮百孔。
丽娘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楼里安排,她生病无法接客之后,那些人皆不见了,被派去伺候别的红姐儿。
楼里有姐儿兔死狐悲,前去探望,丽娘托她来找温屿。
温屿当即赶了来,见到丽娘时,她已经意识模糊,说话都困难。
丽娘有两个心愿,一是想要死后能有副薄棺,能埋得深一些,不会被野狗挖出来吃掉。
二是想要脱籍,清清白白地走。
要是一幅薄棺,楼里的姐妹们还能帮上忙。病重之后被挪到这里,楼里的夏妈妈就撒手不管了。
何况官妓脱籍难,死后自发除去贱籍,也须得在死后。
夏妈妈不会去自找麻烦,蹚这趟浑水。
丽娘想来想去,最终找到了温屿。
群芳楼的夏妈妈还在睡梦中,被温屿让人将她叫起来,早起的不悦一览无余。
“从年后身子就不好了,我这个人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念着与她相识一场,将她搬到了这里。要是换做别家,早就嫌晦气扔出去了。”
温屿克制住心里汹涌的难过,平静地道:“她如今的身子,只怕活不了几日。妈妈,拜托你将她的身契,去官府消了吧。她这一辈子......”
她说不下去了,拿出十两银子赛到夏妈妈手上,“有劳妈妈了。”
夏妈妈看到手上的银子,脸色总算好了些,嘴上仍然抱怨道:“温东家,你也是做买卖之人,谁愿意去衙门。像是我们这种人,没事都怕见到官差,何况还自己找上衙门,那不成了大肥肉,不被狠狠咬上一块,只怕脱不了身。”
“妈妈确实难做,丽娘的后事我来安排。”温屿见夏妈妈不满意,她的话说得也没错,官吏难缠,二话不说再拿了五两银子给她。
夏妈妈这才满意,收起银子,想要说几句漂亮话,这时杨六从院外大步走了进来。
“温有字,你怎地来了这里?”杨六一边大声说话,一边转头四望,嫌弃地用手在鼻子下扇着风。
“哎哟!这不是杨县令?”夏妈妈看到杨六,脸上堆满笑,热情无比地迎了上去。
杨六矜持地朝夏妈妈颔首,几步奔到温屿面前,见她面上虽无什么表情,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浓烈的悲怆。
“这是怎地了?”杨六愣住,上下打量着温屿,“出什么事了?”
温屿回头朝屋中看了一眼,低声道:“小声些,别吵到了丽娘,她好不容易睡着。”
“丽娘?”杨六不自由自主压低了声音,疑惑地朝屋内探头,“她怎地住在了这里?”
“丽娘病了,病得很厉害。”温屿示意他走远了些,站在了角落的美人蕉边。
美人蕉里面扔着各种垃圾,杂乱生长着,却郁郁葱葱,自顾自热烈怒放。
夏妈妈极会察言观色,杨六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她忙跟了过来,赔着小意解释道:“丽娘身子不好,自从病了之后,我花了好些银子给她医治。没法子,丽娘没这个福气,身子还是一日不日一日。哎哟,我的女儿咧!”
她拿起帕子捂住脸,伤心地呜呜哭起来。
温屿听着夏妈妈虚伪的哭声,她顿了下,道:“妈妈,有句诗送给你。“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夏妈妈的哭声陡然一停,手垂下来,脸上的粉不小心被帕子抹去,露出枯黄的脸色。
她也是女妓出身,凭着八面玲珑的手腕,积累了关系人脉,最终开了群芳楼。
如今她早已脱籍,不乏愿意娶她之人。只这些人的心思明晃晃摆在那里,不是好吃懒做,贪图她钱财之人,就是一些年老的鳏夫,破落户。
夏妈妈何等精明之人,她只虚与委蛇,哪会真笨得嫁给他们。她膝下无子,收了一堆干儿女。
这些干儿女,有几人靠得住。夏妈妈身在欢场,看多了生死人世冷暖。
今朝丽娘还有人替她操持后事,到她老了的时候,这些干儿女们,可有人愿意在她床前尽孝,将她好生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