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屿道:“要是没见到,我就能当做无事发生。看到后会难过,又改变不了现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才最难受,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最让温屿难受的,不止如此,她声音低下去,后悔自责不已。
“我不知先前对张妈妈的那些话,金钿儿听懂,听明白了多少。我不该凭着一时冲动,当着她的面说这些。”
温屿抓着头,伤心道:“好比在一间坚固,无窗五门的铁屋子中,金钿儿她们在沉睡。我却将她们叫醒,说是现在被困在里面,逃生无门,马上就会死了。让她们清醒地面对死亡来临的痛苦,还是麻木地死去,我认为前者反倒是伪善,残忍。”
荀舫唔了声,道:“也不一定,这要看人,比如我,宁愿是清醒地面对所有的事,即便是死亡,也要死得明明白白。再说,金钿儿不一定听懂了你的话,你别多想。”
话已出口,已经覆水难收。温屿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别再去回想,失落地道:“我宁愿对富家夫人太太闺阁娘子们面前卑躬屈膝,去到处叫卖摆摊,也不要做她们的生意。
荀舫分析道:“不做也行,你没将巧绣坊扩大,只两个绣娘,开支少,半年接一笔贵重的买卖,就能维持下去。何况你还有林裕和这个大主顾,绣坊不愁生计。”
温屿抱着双膝,下颚搭在膝盖上,望着远处天际飘忽的月亮,没有做声。
赵牙人先前与她说的田地,后来被人捷足先登买了去。在温屿的追问下,赵牙人看在与她打交道爽快的份上,偷偷透露是锦绣坊的罗员外买了去。
看来,林裕和将买卖交给她,还是惹恼了罗员外。
除去她本身性别的困境,另外的一重则是她没背景。罗氏一族在明州府经营多年,根深叶茂。他们本身就是竞争对手,背地里使坏,让人防不胜防。
树大招风,不扩张对现阶段的她来说,是最佳选择。
可惜荀舫还要等三年才能科举,温屿也不知他何时
会回到大雍。若是他突然离开呢?
虽说他挑剔,脾气不好,毒舌,做点事必须要好处,不情不愿骂骂咧咧。
但他实际做了很多事,能洗衣洒扫烧水煮粥,拿刀砍人,做苦力做护卫,也能提笔写字画画。
温屿不知到哪里找如他这样便宜可靠好使唤的伙计,月色更添愁绪。
荀舫说道:“黄氏想将她女儿给陈玉娘做徒弟,陈玉娘在犹豫,还没答应下来。”
温屿看过去,一脸不解。荀舫从榻上滑下来,与温屿并排坐在苇席上,拿了炒银杏过来剥着,他吃一颗,再递给温屿一颗。
“以陈玉娘对你的感激,肯定会死心塌地跟着你。你可以建议陈玉娘收徒,一个是收,十个也是收。你去找赵牙人,要是有卖到牙行的女童,有那面容姣好的,让他先来找你,你花上八两十两银子就可以买下来。让陈玉娘教她们绣活。以后你搬到这里来,绣坊有地方住,陈玉娘也有人陪伴。你只需出一些吃穿就行,以现在绣坊的收入,完全养得起。哪怕她们做不到陈玉娘那样厉害,能有黄氏的手艺,以后也不愁饭吃了。你对她们来说,已算是达者。达者无需兼济天下,能帮一个是一个。”
他望向温屿,强调道:“在你那里,肯定不能买人口,但你必须要买。”
面容姣好的女童,她们的去向基本就是花楼。温屿认为荀舫的主意很好,只皱眉道:“在乡下穷人住的大杂院随便走一遭,这样的女童比比皆是,为何必须要买?”
荀舫道:“让她们与原来的父母彻底撇清关系,要是她们的亲人待她们好,实在无奈之下才卖了她们,她们记得这份情,以后回报也是应当。要是她们的父母待她们不好,以后看到她们有出息,找上门来,对你,对她们都是麻烦,卖身契对她们是一种保护。”
温屿反应过来,人口买卖对她来说,确实一时难以接受。她揉着眉心,苦笑道:“你说得对,我没想到这一层。”
“你无需妄自菲薄,自责。其实你已经做了很多事。比如对陈玉娘,丽娘来说,你待她们真心实意,对她们来说,已是最好的慰藉。”
荀舫剥开一颗银杏,这颗该他吃了,被温屿不客气拿了去,他顿了下,大方让给了她。
“温东家,你该振奋起来,别借酒浇愁了。你的酒量不错,酒不便宜,这间宅子还需要家什,省下酒钱,你给我买一张上好的花梨木床,当做对我指点迷津的报答。”
温屿呸了声,顺手夺下荀舫手上剥好的银杏,往嘴里塞去。
荀舫翻脸,抓住她的手往回夺,“这是我的,你休想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