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冷元初一脸没听懂的神情,如今鬓发间杂银丝的太皇叹息着,倒也豁出去,“这几年你婆婆情绪一直不稳,心情好时能见孤一面,但昨日又是把孤锁在门外,讲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说来惭愧,孤怕她总念想你没见过面的伯父,所以特意把他的这些册子拿来,你翻翻看,先了解了解他这个人,再……帮孤想想,有什么能让婉淑重新接纳老夫的法子,一家人嘛,总该团团圆圆的。”
冷元初听明白后,忽然觉得这事情甚是难办,“儿媳只是小辈,如何改变得了婆婆的想法……”
“这两日园外危险,你不出门,便留下来把伯父的政论策好好翻翻。”温行川替父亲多讲两句,对冷元初说道,“此前朕就想让你看看伯父的这些手记,他清明一生,记下的这些御官之策对你有用,还有……伯父记的那些关于瘴丸的事情,不如你亲眼确认,等韩秉这边审讯结束,朕再处理那些参与制作瘴毒之辈,一定给你一个交待。对了父亲,那些犯人和证人,一会我要去提审。”
温行川谈及的是自南诏村落私自贩运剧毒之物的几个人,此事不光关乎他温家在冷元初这边的形象,还牵扯到了太医院。
温行川想到此前做院使的咸敬老爷子有可能卷入其中,眉头紧锁。纵使咸敬不知情,也有渎职之罪,他无法轻飘飘揭过,再让这种类似之事发生。
“都在天牢关押,你去审就是。”温琅只骄傲,不愧是他唯一的儿子,做事条理清晰。
“陛下不必在这已经过去的事情上费神费力了。”冷元初突然一句话,让父子俩俱是一愣。
温行川收回注意力,看向妻子,一时不知她这是何意。
“我不会再因先帝做出的恶行对陛下心有芥蒂。”冷元初双手交叠在身前,向温行川行礼,“事实上人的善恶不能一概而论,我不会再因为祖辈的罪孽而迁怒于后人。”
“你想讲什么?”温行川蹙眉问道。
“臣妾的意思是,臣妾知道陛下是个好人,所以,就算是陛下的祖父对臣妾下毒,臣妾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背弃陛下。”
“你……你在讲什么?”温行川突然意识到冷元初还坚持认定是他祖父下毒,有些火气。
她这番言论又是受何启发?
他无从得知,但他温行川,从来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你自以为是的善解人意,朕不会领情。”
冷元初仰头对上温行川愈发凛冽的视线,蹙紧黛眉,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在疲惫之中讲出这些心里话。
不管是温裕还是冷兴茂对她下瘴毒,她都会困在仇恨与他们子嗣对她的包容与爱,她舍弃不下冷元朝冷元朔,也放不下温行川,当确认自己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可以放弃这些男人对她的爱后,再往后详查的真相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她想放弃追溯过去,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在冷元知能接受的情况下,替父向他赎罪。
过度的仇恨使她不堪重负,尤其是今日儿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更让她彻底明白,活着,不止是为了她自己,还为了孩子。
所以她向温行川剖白,但他看起来很生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别吵,有话慢慢讲。”温琅没想到儿子儿媳日常矛盾这么深,开口调解,“孤听懂儿媳的意思,便是父辈的仇恨不能牵扯到这一辈人,就像孤和婉淑……”
温琅想了想,因瘴毒这件事,儿媳虽是对儿子一肚子的误会,但能这般原谅儿子和温家,已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该支持儿媳。
没想到冷元初接下来的话让他心里一凉。
“我的父亲杀害了冷元知的父亲,我也是罪人。所以我选择原谅陛下,而不是像他一样,选择放弃我。这是我个人的决定,不牵扯任何情感,是我选择原谅仇敌的后人,不把仇恨延续下去。”
冷元初一口气说完这些,看到温行川的眼睛一点点猩红。
温行川想说什么,终究是一声苦笑代替心中所有的苦涩。
说东说西,就是不肯给他一点时间去验证事实。
她是善良的人,可怜的人,活在自己的思想里不断为所有人找台阶,却不肯多看一眼她的夫君,正在竭尽全力,在这扭曲的浊世里给她寻一处净土。
所有努力被她轻飘飘误解为洗白祖父的罪孽。这种感觉,温行川觉得很难受,也很无力。
“朕今夜不一定能赶回来,如此的话,父亲,你留在府里,或是住宁儿那边,帮儿子看护好她和孩子们。”温行川目光凛过冷元初的面靥,留下这句话走了。
“唉,孩子啊,好人是不应该生在帝王之家的。”温琅望着儿子的背影,叹息道,“想要与命运抗争,多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