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宁不信,打开食盒夹起一条裹着稞粉炸熟的豆角段,可那些小猫闻了闻便偏开头,有一只甚至跳上僧人的胳膊,舔着指尖遗留的肉味。
弘智法师将小猫放回原处,再与后赶来的赵叡行礼,没招待长公主与年轻的权臣入他的寮房,只站在此地最后一次向长公主布道:
“佛说众生平等,猫乃有情众生,其生存需肉食滋养。我不沾荤腥,是为持戒修心,而喂猫食肉,是慈悲护生,二者皆为修行。”
“茫茫冬日幼猫难活,予它一口肉食助它熬过最严寒的岁月。贫僧初见长公主时,您只有八岁,与贫僧讲父母寡情家奴厉色,被囚在王府两个月无衣无食。但不知长公主记否,那时您曾赠予贫僧一盏莲花灯,说在王府囚禁的日子里,是靠着一双巧手自渡。”
弘智法师接过温行宁手中的食盒,在这滴水成冻的庭院提起筷子挨个素菜尝过,再与她说道:
“永康九年,贫僧与净玄法师和善祥师太一同进出王府,为安国公卫国公诵经安灵的同时,开解殿下与太皇太后间的矛盾。
我记得彼时的亲王妃回府后第一次施重刑惩戒恶徒,此后亦在竭尽全力弥补您。长公主,您并非没有父母兄长关爱,只是生在帝王之家有太多的遗憾和身不由己的选择。当年亲王妃之遭遇路人闻之落泪,皆谈皇权无情。殿下心里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承认。”
温行宁鼻尖一酸,软眉骤紧道:“可是你不一样,你从我们相识起,对我便好。是你说女子应是温顺和颐,我便做了,你说我要及笄之后再表达感情,我亦做了,但你不肯应我,你是骗子,算什么出家人?”
她咬着唇不想再哭,弘智法师看了眼她身旁年轻有权的大理寺卿,再直言相告:
“贫僧见长公主,如见猫儿狗儿,只是用适合您的方式劝慰您走出心里的困境。贫僧从未对殿下动过俗心,既已献身佛法,自当一心向佛,参禅悟道,不负如来不负苍生。”
“可你负了我。”
“贫僧无可辩解。”
弘智法师眼看长公主姣好的玉靥滑落滚烫的两行泪,再行一礼,“长公主能在今夜前来,贫僧心里甚是感动,祝殿下来年能与大理寺卿顺利成婚,贫僧不管在何方,都会为您诵经祈福。”
三人仍在原地对峙时,寮房钻出
个小和尚,“师父,就要到子时了,该敲钟了。”
弘智法师向着温行宁侧身抬手,示意长公主先登钟楼。
温行宁移步登梯,站在钟楼上才见寺外聚集着手握高香的信众,都在等跨年钟响好冲进寺门上柱头香。
“殿下,时辰到了。”
“咚——咚——咚——”蘅元四年的钟声响起,整个江宁府霎时爆竹喧天,一阵风将温行宁颈上的毛圈吹落,赵叡快速伸手攥住,走上前为长公主围好。
温行宁抬眼望着赵叡低垂的眼睫,苦笑,“你明知我不喜欢精于算计的你,还要为了前途入赘,与我做一对怨侣?”
赵叡的手指微微凝住,还是将那毛圈谨慎扣好,把纽扣边缘的狐毛抻开,低声道:“臣娶长公主后,便是您的家臣,只能做虚官,不能任实务。”
“这就是你寒窗苦读的选择?”
“臣不后悔。”
“为何?”
“因为臣曾受过长公主的恩。十年前微臣父亲过世,走投无路之时是您的布施助臣走出窘困,臣中状元得见太后,听闻她有意于让臣娶您时,臣只想还恩,答应得过快让殿下误解。”
温行宁冷漠问道:“所以你要娶我并非发乎情。”
“臣见殿下第一面起,便已动心。”赵叡望着温行宁圆而亮的眼眸郑重说道。
温行宁眸光似星辰浅耀,看着俊朗的赵叡,片刻勾唇浅笑一声:“当年的布施几乎都是兄长借我名义而为,你该感谢的是陛下。”
赵叡一怔。
弘智法师早已没了身影,温行宁侧开身向楼下走去寻他,空灵的声音在楼道回荡:“你若有心还恩,便去帮我的兄长替嫂子复仇,能让嫂子回到他身边。”
“我怕他因冷元初劳心伤神毁了一生。我不想失去家人,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再考虑是否招你为夫。”
只是她在华严寺高大的殿宇客堂皆未寻得僧人,直到一个小和尚提着修补多次的莲花灯和一封信拦住银丝樱桃红袄裙的长公主,温行宁才意识到,弘智法师那句“贫僧不管在何方,都会为您诵经祈福”
已是向她、向江宁府告别。
温行宁逆着拥挤的香客奔出寺外,在那曲桥处隐约瞧见弘智背负行囊远去的背影,就要追他的脚步渐渐停止。
她想起兄长不肯放手的痛,她不能做第二个温行川,再惹父母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