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兰只觉心底漫涌起苦涩,小心问道:“他在哪里,做什么营生?”
张妈妈自是不懂姑娘心思,如实相告,“在大板巷…哦,他可是开了个绍兴酒坊,卖黄酒的,娘娘应有兴趣。”
冷元初听罢忽然想起,二爹到吕宋看望她时说过,大板巷以及邱馥给她的其他私邸,都被温行川侵吞了,他无论如何都没要回来。
张妈妈眼看着皇后娘娘脸色暗下来,不知哪里说错了话,再看向神色落寞的佩兰姑娘,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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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未到,阁老巷怡园里,来不及梳妆的林珈珞强撑睡眼为冷元朔扣好鞶带上的纯金带銙,目送他急匆匆离去时,负气哼了一声。
昨夜他们成婚二十多年来破天荒吵了一架,自是因为秋蘅和行川。
“我知道你是为蘅姑好,但,她已经嫁给川儿都有两个孩子了,你就让她入宫做皇后不行吗!”
冷元朔立即要乳娘把女儿抱走,盘腿坐在床上和妻子吵起来。
“我不想和你吵,但珈珞你不许再和我提这件事!你最清楚,我从来就不想蘅姑嫁给川儿那小子!”
“现在讲这些有何用?”林珈珞愤恨道,“你我都看得出行川他喜欢蘅姑,你不要再执着让他们分开了!”
“喜欢?喜欢能抵得过他祖父对蘅姑犯下的罪孽吗!”
冷元朔突然背过身,林珈珞一看就知他要哭,连忙抱住他软下语气:“夫君别自责了,那不是你的错。”
“我恨自己没有救活初儿。”冷元朔哽咽道,“那日你在场,你是听到妹妹去世前说‘一定要秋蘅活下去’的……我向初儿发过誓,要护秋蘅一辈子周全!
我那么努力把小姑娘救回来,不是要她嫁给仇人之子的!”
林珈珞轻拍丈夫的宽肩,亦落下清泪。
妹妹离世是丈夫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痈疴,他将此生来不及给予的爱全都倾注给她的手帕故交,甚至为了秋蘅,与她这么多年都没有要孩子。
“所以你是怎么寻到的蘅姑?”
林珈珞想起宫变前冷家兄弟几乎把首府翻个底朝天,才发现贡院附近暗藏玄机,和钱庄结交的江湖帮派一并救出堂弟,却没想到在入宫救秋蘅时出了差错。
“还不是阿米尔传信告诉我,我才知道她在吕宋。”
冷元朔想起宫变那夜心生后怕,“要杀蘅姑的贼人同样服了瘴毒丸,尸身至今摆在璀华阁里……珈珞,我想不通温裕为何执着杀她,我真的害怕行川承袭温裕那疯子血脉,做出伤害蘅姑的事……”
林珈珞怕丈夫越想越偏急忙岔开了话,“你既不想蘅姑入宫,又不想她再嫁给堂弟,这又是为何?”
冷元朔渐渐平静情绪,叹息道,“你知道元康元乾是因长明岛海难殁的。”
林珈珞点了点头。
冷元朔抬手抚摸妻子的脸,良久才道,“两位堂兄坐的船,是蘅姑伯父秋菻掌舵,且她父亲当时也在船上。”
林珈珞闻言大惊失色,“你过去提过,怀疑那次海难是…人为?”
冷元朔点了点头,“那场海难只有秋菻和秋郅活了下来实在让人怀疑,但还没等我赶去溧阳盘问秋郅,秋家便…”
夫妻二人一同沉默下来。
林珈珞至此清楚,丈夫永远不会让秋蘅与冷元知走到一起。
“可是砚斋,你没有因为秋家人的罪过伤害秋蘅。”
冷元朔不理解妻子怎想不通,轻轻拍着妻子的手反问道,“父辈的罪,为何要迁怒于无辜的孩子?”
林珈珞一瞬回握住男人的手,望着他泛红的眼眶急急说道:“既然如此,你更不该拿温裕的错迁怒于行川啊!”
“……”冷元朔深深凝望妻子,一时哑口。林珈珞见他把她的话听到心里去,不再多言,二人同枕异梦,涯过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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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元朔清晨匆匆出门,穿过三条巷,来到一隐蔽的宅院。
光秃秃的院子里,冷元知才解开衣襟准备换药。
冷元朔看着堂弟赤着上身站在庭院中,精心保养的皮肤被寒风凛过更加苍白,衬得腰侧和锁骨处半尺长的剑伤更为瘆目。
“二哥过来了。”冷元知没抬眼,用金疮药把身上大大小小的疮口敷好,剪下绷带自腰间缠起。
冷元朔走近想要搭把手却被拒绝,只能眼看堂弟的蜂腰鹤背被绷带一寸寸缠满,直到跨过那精致如远山丘峦的锁骨,在结实的胸前打好结。
冷元知一层层穿好衣服理平衣襟,端起一旁黑乎乎的汤药一口闷下。
归来的第二日,他去城外梅山岗祭拜母亲和江宁分号掌柜伙计,看到母亲坟前香炉下压着一张字条,用钱庄加密的符号写着「速离大燕,来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