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甲宽阔平坦,且又不似寻常乌龟那样呈青黑色,而是雪白莹润,敲击起来锵然有声,仿若玉石,眼睛也乌亮有神,透露着温和与慈爱。
它的背壳上细细叠着数不清的同心环纹,一圈一圈,密密麻麻,足以昭示出它的漫长寿数。
这是一只活了千年有余的乌龟,连壳都变成了雪白色。
想必,之前她在溺水晕眩当中听到的慈祥笑声,便是这白龟发出来的……
而方才她起身欲走时,也是它适时倾斜了身躯,让谢挚倒向了白芍怀中,不能离开。
啊……这白龟,和白芍就是一伙的!
它是她豢养的灵兽坐骑么?
“白芍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她心思纯粹,不通世事,怎样想,便怎样说了,还望谢姑娘不要怪罪。”
一边向前缓缓凫游,白龟一边侧头,和声对谢挚道:
“可是,若你肯教她,芍儿也并非不能做个好妻子。”
“谢姑娘,她定会待你好。”
……又来一个劝婚的。
谢挚对这年老的白龟兴不起什么怒火,只好再狠狠地瞪白芍好几眼。
白芍对此一无所知,仍旧正襟危坐,端正地坐在原地。
“白芍,我问你,”谢挚觉得,她这样倒有几分顺眼,“你知道,为什么我沾上这里的水,就会失去修为吗?”
“知道。”
白芍点头,为她娓娓道来:“赤森林是一方太古战场,其中颇多古怪,而这片水域,便是最特殊的地方之一。”
“这里的黑水中,似有无形禁制,一旦沾上分毫,立刻便会修为尽失,待水滴干后,修为才能复原。”
“因此,这里对修士来说极为凶险,一旦坠入其中,便极难活着出来。”
“又因为这片水域附近颇多佛门遗物,我东夷人素来信教礼佛,见这里诸多残破佛像,以为不祥,便为此处命名为‘佛首道’。”
“佛首道……?”
若是大板牙在这里,听到白芍这么说,肯定也会跳脚大叫,说全都是因为她之前见佛像不拜,这才引来这么大的祸事了……
东夷人确实普遍笃信佛陀……
谢挚沉思片刻,倍觉自己方才凶险,若非白芍及时相救,只差一点,便要在水中溺水丧命;
又觉得这凭空禁制他人修为,但并不产生真正伤害的做法分外熟悉,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得暂且将迷惑按下。
“那既然这佛首道如此凶险,为什么你还要来?”她接着问。
人皆避险而走,白芍却偏向险地而行,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佛首道确是大凶之地。”
白芍供认不讳,坦诚道:“可正是因为它凶险,才恰适于磨练自身。”
“只有天下最奇险之地,方能诞生最强大的修士;以人胜天,与运抗争,这正是修行本义。”
白芍认真地说。
“我来赤森林历练已有七年余,正巧近日在佛首道历练,忽闻此处巨响震天,便寻声而来,发现了落水的你。”
……她原来竟不是被迫来此,而是为了历练自己,才主动来到佛首道的么?
世上竟还有人会自己跃入龙潭虎穴……
谢挚听到白芍说这话的心情,恰如十四岁在水晶宫,听宋念瓷说自己来太古战场是为磨练自己时,一般惊讶震撼,而又无话可说。
不论年岁几何,她总也是不懂这些修行痴人……
“还什么大师姐呢,我看,你就是个大傻子……”谢挚小声说。
白芍懵然。
她想了良久,才犹豫着道:“但我确实是寿山派这一代辈分最大的弟子……我是大师姐,这应该是不错的。”
谢挚这下彻底不想跟她说话了。
她不出声,白芍倒也不出言打扰,只是静静地陪着她沉默。
直到眼前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东夷女人的手腕,也像藕一样细白。
白芍摊开掌心,手中赫然是枚被一分为二的眼球——正是之前镶嵌在巨蟒额上,又被谢挚用刀斩断的那枚神之眼。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谢挚不接。
“这是神祇的眼睛,那头被你杀死的夜蚺在水下的神尸身上偷取了这枚神之眼,乃是无价至宝。”
白芍却很耐心,拉住谢挚的手,将那枚眼睛好好地放在她手中。
“现在夜蚺已死,神之眼理应归属于你。”
“……”
……这样珍贵的东西,她竟这样毫不留恋地给她了么?
分明,这眼睛随着夜蚺死去而沉入了黑水之中,是白芍不顾危险,潜下水将它取出来的……
谢挚捧着那枚珍珠似的眼睛发怔。
可现在,她却对她说,神之眼理应归属于她。
历经万年时光,神之眼早已脱离了血肉的形态,看起来更像是一枚光洁的玉珠,拿在手里冰冰凉凉,透着一股逼人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