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又斟一杯,施施然道:“姐姐今天跟你说这些没有让你难堪的意思。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小鹤,你不是存酒的人,你是品酒的人,若别人存了酒愿意邀你一同品,你就好生品,若不想品,非要夺过来,那存酒也没有,情谊也没有,一瓶酒就这么多,喝完就什么都不剩了。”
苏鹤轻轻笑了下,抬脸道:“我的亲姐姐,恐怕真是酒桌见人品,我这些年竟然都不知道你的酒量这么好。”
苏梦也笑笑:“都说不知者不怪,但我觉得也不尽然。不知,是因为从未想知,一味把小宸当傻瓜,把我认作弱质女流,从不去低下身段儿看,就永远不知。”
她抬起酒杯,苏鹤倏然摇头笑笑,也拎起酒杯,一饮而尽。
苏梦又给苏鹤添菜,斟酒,道:“你别心生忿恚,怪姐姐向着外人。其实我并不了解别人,从头到尾我只认两点。”
“一个,盛宸不是个傻孩子,他认准的人与事,不会没道理。”
“另一个,我与你一个爹妈,又一同长大,没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成色料子,你能做多大的事,即便你不清楚,姐姐也清楚。所以为了你好,最后我不能不再说一句……”
“股份拿着,经营,交给年轻人去罢。别弄到最后太难看,一切反成空。”
苏梦从臻庭出来,抬眼只觉得艳阳高照,燕市冬日的阴霾已在风云变幻后一扫而空。
她其实并不喜欢戴墨镜,只是不想被人看得太清楚。她喜欢灿阳耀得人睁不开眼的感觉,春日负暄,苏梦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任时间从耳边放肆游走,她倏忽听到湖水的微波浮荡,听到西郊公园里人们泛舟的欢愉,听到燕子赶春回来了……睁开眼的一瞬,身边的长椅,坐下了一个人。
“你来了。”
“嗯,苏姨。”盛朗道。
“前一阵见小宸上火,说是你身体不好,现在呢?”
“都好了。”
苏梦笑笑:“那就好。”
她的眼睛从泛着粼光的湖面的掠过,在此之前,她和盛朗只有过一次单独的交谈,可那一回并不愉快,她从前的所言所语不是出自真心的,而盛朗那时的气盛,现在也已杳然散尽了。
“小朗,多谢。”苏梦说完,嘴角浮起一丝感喟的笑。
盛朗没有答话,她料到了,又施施然开口说:“我弟弟的事已经处理分明了,他面子薄,会主动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兴许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也给了你不少难堪,我替他道歉。”
苏梦说完*浅浅颔首,抬头一刻噙着笑说:“日后的盛世,清清楚楚,还是你们俩的。”
盛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流程已经在准备了,我名下的股份会全部转给盛宸,之后我会以最快的速度退出盛世。”
这样的盛世才是清清楚楚的,只不过他没有明说。一时,苏梦也沉寂下来,点点头,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她明白与盛朗无需蒙着遮羞布打哑谜,她心里的想法,早就坦露在日光下了。她也怕未来的盛朗如果变了主意想一家独大,盛宸该怎么办?可这一点担忧,盛朗已经率先帮她打消了。
功成身退,天之道也。盛玉麟的前妻果然生了个好儿子。
苏梦盈盈笑着,看面前西郊公园的湖水泛起的粼粼微波,心里也一瞬一瞬地跟着颤动起来,她突然望向盛朗,压着沉积心底多年的为难,开口道:“对不起。”
“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以臻。她是个好女孩,我那时就知道。”
她偏了偏头,看盛朗的视线同样落在嬉闹的游人间,她突然有种难耐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
“可当年在那个环境下,谁也也没得选,你爸爸看重你,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你离开家,和这样家世的女孩在一起的。”
“当时的想法也简单,如果她狮子大开口,你爸爸无论多少钱都会买账,总之有录音作后手,可以以敲诈勒索要挟她,她年纪小,不敢乱来的。如果她是个痴情的傻姑娘,不要钱,只要人,就找人吓唬她一番……”她笑了一瞬,“只是没想到她是个既干脆又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倒不用人费力气了。”
苏梦看着她,低低道:“小朗,原谅我,也原谅你爸爸。从前都有无可奈何,站在我们的位置,也别无他法……”
“对不起,我不能原谅。”盛朗道,“我至今仍觉得你们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连社会都没踏入过的女孩极不入流。”
“对我也同样。”
盛朗视线未动,但说起曾经,已经是淡然了:“那是我认真付出的四年,也是挣扎在活的六年,可以不提,但不能原谅,尤其是不能替她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