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朗的脚步停住了。
盛玉麟从手袋里掏出几样点心,一瓶白酒,一一摆上,又道:“我还记得你年轻时爱吃这家铺子的老式点心,你说它不是很甜,吃多了也不腻,可我尝着还是够甜的。”
“可惜现在不好买了。”他又笑笑,“老铺子都关张了,这还是我拉下脸去求人家儿子,求人家儿子看在我故去妻子的份上,卖我一份人情……”
盛朗站在一旁,右腕抑制不住地颤抖,他只好紧紧握住,骤然掉头回到墓前。
盛玉麟没抬头,继续从容地斟酒:“玉珍,你说我最近是不是老了?我总想起过去。不光是白天想,晚上做梦也想。我还记得咱们年轻时好像有挺多烦恼?穷,苦,累,但现在想想,那时的苦不叫苦,累也只是身累,心不累。”
盛玉麟顾自将酒洒在墓前,摇摇头道:“我后来发现,人就是贱。拥有的时候不觉得,错过了又成了念想,但……”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仰头喝下,抻了抻面皮,又笑道:“但我现在是真想你了,想过去,越来越想……”
盛朗只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和白水一样没意思,他的耐心到此为止了,转身离开时又听到盛玉麟开口道:“玉珍,我来一是为了看看你,二也是求求你。”
“你能不能跟咱儿子说说,他爸爸马上六十了,已经有年轻人开始喊他爷爷了,即便是从前有些不对,这么多年,也想回头……”
“玉珍,我六十那日想大过,所以提前来跟你说,让你也跟着开心开心,我想咱们的儿子也能回来吃顿饭,看看他爸。你要是也愿意看到,就刮场风,让我知道,也让儿子知道……二十年了,我想问问你,一切是不是可以原谅?”
话音落地,周遭一片死寂。
盛朗脚步踟躇片刻,恍惚后,竟觉得好笑。他竟然真为了这场风等了一瞬?
二十年。这二十年他没有一天不恨自己姓盛,他天生就是个长情的人,只能认命,爱长情,恨也同样,这不是几句话就能了却的。
盛朗迈开脚步,又听见身后有人大喊一声:“儿子!……”
只此一声过后,骤然风起,山风呼啸着汹涌而来,卷起一地残叶。
盛玉麟惊诧着端起酒杯,见杯中酒已生起层层涟漪,细碎的落叶纷飞着坠进来,他倏忽大笑起来。
“玉珍!你真的听见了!你真的原谅我了?……儿子,你妈妈原谅我了!……起风了!……起风了!”
盛朗回眸看到这一切,再多忿恚与厌恶,此刻也溃不成军了。
盛玉麟望着他,在呼啸的山风里突然举起酒杯道:“是你妈妈在跟咱们说话,她叫你去,她叫你原谅我,她也原谅我了……儿子……爸爸的六十大寿,你来,好吗?”
盛朗听不到心声,只能听见于心不安的风卷尘沙。他用理智压抑着一切,可即便过了很久,脑子里仍有个慌乱的声音在一遍一遍地问,如果这真是他妈妈呢?
如果这是真的,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真的开心?怎么做才能让她真的瞑目?
盛朗沉默了片刻,终于妥协地点了点头。
盛玉麟畅快地大笑起来。
他将酒一饮而尽,连连道好,风在耳畔旋绕着,听起来愈发欢愉。
盛玉麟看着墓碑上妻子年轻的面容,只觉得一切恍若畴昔——他还年轻,还有一身力气和数不尽的抱负,不像现在这么疲倦,这么想休息休息……
盛玉麟看着盛朗,突然看到他小时候的样子,冷冰冰的,有点倔,比现在还要高傲。他突然想走过去抱抱小时候的儿子,他还从未抱过呢。
他欣喜地站起来,却又在风停的一瞬间,眼前一黑,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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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以臻从南麓山回来后就病了,不知哪里来的病毒,气势汹汹,打了两天喷嚏后就开始发烧,之后又一直咳嗽。
除了几年前的除夕,她狠狠病过一次,这几年都没有病得这么重过。自己难受,又怕去了台里传染沈楠,便请了病假在家休养。
试播片的结果一直没有下达,电视台似乎只有在裁人上效率才高,时间拖得越来越久,夏以臻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干劲儿和胜负欲,只想把身体养好。
倪孝雅似乎是恋爱了。一切快得意想不到。
看她的朋友圈,从前和码头相关的一切已经悉数删去了,像没有存在过一样。最新的动态里,常常出现另一个成熟男士的面孔,夏以臻认出来,南麓山当天他也在。
生病的日子没什么胃口,夏以臻每天煮点白粥,配苏慧深之前给她的小酱菜吃下去,没几天又瘦了几斤。
芮咏自从开启了新事业,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生病期间还打电话过来,说要带着张姐上门帮她做饭,照顾她,也被夏以臻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