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驻足,纷纷鼓掌,赞叹,又笑炸开了。
夏以臻杵在一侧,方才的紧张,错乱,一瞬间冷寂下来。
她与众人的欢愉格格不入,眼前的一切似乎正发生在另一个世界,而她隔绝在外,正前所未有的孤独。
一个人的六年,世界没有回音,她原以为自己很孤独,如今发现,误入了一个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即便是欢声笑语,闹人心扉,才真是寂寞得有些可怜。
一曲唱罢,陆先生突然高声对汤琪道:“汤小姐,今日我有日本贵客,唱首日语歌!”众人随即又是哄闹鼓掌。
汤琪盈盈一笑,随后捂住胸口向山本微微颔首,柔声细语道:“我献一首邓丽君前辈的《再见我的爱人》——《グッドバイマイラブ》……”
山本一听,面色红润,起身向汤琪遥遥举杯,又见杯中酒已不多了,忽的回头向夏以臻叫道:“倒酒!”
夏以臻听着自己喉咙里发出的笑叹,随即平静地去一旁找酒。
酒取回来时,恰恰遇见盛玉麟携着苏梦站在日本宾客身旁。不远处,倪俊贤和孝雅也随贵气中年女子缓步走来……
夏以臻倏然停住脚步,又看到他们的身后,盛朗正和盛宸站在角落里,同样也在看她。
不远不近的,盛朗的眉头压得厉害,而盛宸的视线,正幽幽地落在她手中的酒瓶上。
夏以臻随即偏开视线,重新向山本走了过去。就这一瞬间,她理解了汤琪向她回头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那是同类间惺惺相惜的神情。
她不再踟躇,笑着去为山本添酒,刚添完,转身一瞬,又直直撞上盛玉麟的眼睛。
盛玉麟先是一愣,似乎很意外,仔细在她脸上看了一会后,又突然舒展眉眼道:“我说看着眼熟,原来真是夏小姐,好久不见。”又对苏梦道,“还记得吗?没太变样。”
苏梦敛笑一瞬,没有答话,视线匆匆挪去一旁,和其余人点头碰杯。
盛玉麟不尽兴,继续道:“夏小姐这些年实在是长进不少,令人佩服。”说罢也将手里酒杯递过去,“有劳了。”
就这一瞬,盛宸只觉得身边有人阔步而出,他迅速攥住那人手腕:“别冲动,你说过她不弱。”
“我的荣幸。”夏以臻脸上仍带着体面的笑,她靠近两步,将瓶底凑近盛玉麟的杯子,轻轻托起,瓶口与杯壁瞬间碰撞出一声悦耳响动。
几乎与此同时,她听见身后有温沉的声音,伴着某种东西的转动,笑盈盈地传来。
“盛老板,好久不见,我家小丫头不会伺候人,不如我亲自来吧。”
只此一声,全场骤然安静。有人拍了两掌,音乐顿时收起。汤琪的声音还愣在空中,在一片鸦雀无声里荡漾着,显得尤为滑稽。
陆先生定睛一看,随后拨开众人大步而来,他一挥手,亲自推上轮椅笑道:“姑姑,怎么才来。派人去后厨请了您三遭,您真是要我三顾茅庐才肯赏面现身。”
“我亲侄子要快活,我哪敢怠慢。”
盛玉麟一脸惶乱,夏以臻见他匆匆扫了自己一眼,立刻把杯子塞入妻子手里,速速凑过去躬身笑道:“苏老先生……您这太折煞我了,您老身体还好吧?”
苏老太太玩笑地一指:“看着倒觉得比你强。你这脸色还贪酒,是仗着家里的儿子多吗?”
她说完笑了笑,众人包括盛玉麟自己,一时间也都陪笑起来。
倪孝雅听着困惑,小步凑到自己姑姑倪震婉身后,掩着嘴道:“怎么陆先生喊她姑姑,盛伯伯又喊她苏先生……”
倪震婉嘘了声:“苏慧深一脉,顶上是开国元勋,父母兄弟夫家包括她自己,没有一个是你我能随便议论的,她是独女,随母姓,你要小心讲话……”说罢轻轻摆了摆手,不再言语。
陆先生推着苏慧深走了两步,遇见祁先生走来,苏慧深抬了下手,轮椅停住,又听祁先生凑近道:“苏老先生,今天真是沾了璁龙的光了,不然哪有这样的口福能吃到苏老先生指导的小菜。”
苏慧深浅盈盈地笑笑:“小龙的客人,都是贵客,哪敢不费心?我凭着自己翻过几本古籍,又好为人师,忍不住当了一回监工,能不讨你们厌就很不错了。”说完又对众人道,“不知还合不合大家胃口?”
众口只道菜色是独一份儿的,全凭苏先生赏面。又见沈泰走过去俯下身道:“岳母大人,那您今日对我可还满意?”
苏慧深拍拍沈泰的脸,笑笑说:“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亲生的也不如你。”
众人又识趣地跟着笑,气氛看似轻松。夏以臻愣在那,浑身血液汩汩倒流。
眼前的苏老太太已经重换了一件黑色丝绒旗袍,盖着刺绣薄毯坐在轮椅上,手上坠着同样碧绿的一只翡翠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