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抬眼,看见他背后站着那群“人”。
是七个一模一样的“刘明”,曾经的瑟缩、恐惧、愤怒全部消失,只剩下一张由红泥铸就,毫无表情的脸。唯一的亮色在眼睛位置,是一双双没有瞳孔的眼白,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猎物,连脸颊的痦子也被血污遮掩,在夜色下看不清楚,原本妥帖的校服更是在杀戮中褴褛破碎,露出鲜红如血的“皮肤”。
他们的躯体和神色一样僵硬,缓缓上前,一步一顿。每一动作,都有粘稠的红泥从他们身上缓缓滴落,或许不用太久,衣衫之下便只会剩下一副嶙峋的白骨,最终回到雕塑台上,成为一个安静的雏形,等待下一次的重生与屠戮。
在向菲菲逐渐微弱的挣扎中,“刘明”们将她举起,缓慢挪到天台边上,随手抛下。
惨烈破碎的尖叫终是撕破了凝滞的夜色,杨铭峰第一次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刘明”们的背影,原本平静的声线终是染上一丝恐惧,“下一个就是我了,还不走?想背信弃义,和我一块死吗?”
“很难想象背信弃义这四个字会从你的嘴里说出,”谢沉语带调侃,“放心,这是你最后一次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中了,总要让你欣赏到最后一刻。”
杨铭峰眼角一抽,咬牙切齿道,“需要我说声谢谢吗?”
“不客气。”谢沉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条项链。
如果白芷还没有离开的话,她一定会发现,谢沉手心的吊坠和她那个一模一样。
谢沉笑了笑,脸色带着点微妙的循循善诱的表情,“闭上眼睛,我会带你出去的。”
杨铭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点点放松身体,卸下防备。紧接着,剧烈的拉扯感转瞬即逝,他发现自己的意识离开了身体......
天台边的“刘明”们一点点转过头,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们脚下又已经凝聚起了一滩滩蠕动的红泥。
一时间,让人分不出究竟是湿泥还是鲜血。
面对那一张张模样可怖只剩骨架的面庞,谢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面带歉意,“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
夜色下,“刘明”一双双没有瞳孔的双眼定定“看着”他,鲜红的肌肤簇簇脱落,仿佛一根根蜡烛在月光下融化。
可以结束了,谢沉心想,最后的碎片已经补齐,三年时间,数百个副本,无数次找寻,终于可以在这里结束了。
离开副本之前,他轻车熟路,最后一次来到了石笼高中的医务室。
夜凉如水,葛医生站在柜台前,将里面的药品仔细规整。
任晖坐在台灯下,手中拿着一张被撕碎后重新黏贴起来的语文试卷,一字一句阅读。直到听见脚步声传来,他才小心翼翼将试卷折好,抬头看着谢沉,“谢谢你们将它还原,虽然它会碎成这样也是因为你们。”
“不客气。”谢沉双手抱胸倚着门框,问房间里的人,“决定了吗?一旦走出这一步,‘刘明’就会永远消失。”
没有指名道姓,但葛晨和任晖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
两人神情相似,动作相仿,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然。”他们说道。
与此同时,树影婆娑中另有一个人从缓缓走出,站到谢沉身后。
“当然,”他说道,“你的朋友们都离开了,我们也该走了。”
这是张毫不起眼的面庞,如果高三七班还有其他“幸存者”,恐怕也很难第一时间叫出这个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同学的名字。
他也是“刘明”,是任晖之外,剩下一个没有被找出来的“鬼”。
谢沉再次打开项链。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震颤,以及无边的恐惧。
是杨铭峰仅存的意识在尖叫、崩溃、咒骂......
他的确答应了要带杨铭峰离开,可是从来没有承诺过,不带别人一起,不是吗?
他可以和杨铭峰交易,自然也可以和别人。
刘明也对这场循环厌倦了,他只是还会觉得痛......记忆里挥之不去的嘲笑与谩骂,肉,体上刻骨铭心的欺辱印记,以及最后那把刺入心脏的利刃,恨意与执念在无数次循环中不仅没有被冲淡,反而愈发浓稠,最终汇集成可以毁灭一切的能量。
让他们去对付杨铭峰吧,作恶的人应有这样的结局。
项链中传来的震动愈来愈激烈,澎湃的恨意与恐惧交织,意识被冲击,撕咬,啃噬,直到堙灭,漫长而酷烈的刑罚,唯一的遗憾是已经没有了观众。
这大概就是刘明的一生了,就像他的死亡无人在意,他的复仇也同样无人观赏。
谢沉在杨铭峰的意识彻底消散之前离开了这个副本,通关提示伴随着契约完成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