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发生的事情中,最触动她的,是那个小鬼被师兄的符咒禁锢住后,她隐约听到了一声凄厉的“爸爸”。可偏偏,重伤陆砚书的也是那个小鬼。
她想起自己之前曾笃定地对沈灼说,小鬼一定会杀了陆砚书,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小鬼在最后一刻,竟留了陆砚书一命。哪怕到死,那小鬼心心念念的,仍是那个害他至此的父亲。
子桑槿心中泛起一丝困惑。小鬼究竟是爱他的父亲,还是恨他的父亲?她发现自己对人类这种复杂的情感始终缺少理解。
如果换作是她,有一个像陆砚书这样的父亲,她只会视其为仇人,哪怕灰飞烟灭,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她从小在狐族就被视为怪胎,最终被无情抛弃。若不是遇见了子桑空落,她早就死在了寒冷的雪原上了。
因此,对她而言,活着永远是第一要紧的事。谁若想夺走她的性命,她必会先让对方付出代价。
子桑槿的爱很纯粹,恨也是。不过,她通常不会恨太久,因为她恨的人,基本都已经去见了阎王。
子桑棣早在子桑槿靠过来时就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她身上。 :
他状似无意地调整了坐姿,让窗外的月光恰好勾勒出自己最完美的侧脸轮廓,可惜这次他的勾引失效了,子桑槿竟然盯着他的脸发起了呆。
“咳咳,”子桑棣故意清了清嗓子,修长的手指在古籍上轻轻敲了敲,“阿槿在想什么?”
子桑槿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脸上。她歪着头,狐耳从发间抖了抖:“阿棣,你说孩子是天生爱父母吗?还是因为父母爱孩子,孩子才爱父母呢?”
子桑棣心下了然。他的阿槿果然还在想陆砚书和那个小鬼的事。
他合上古籍,在他眼里,陆砚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而那个小鬼......想到那小鬼临死前还喊着“爸爸”的模样,子桑棣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淡淡道,“那小鬼明知陆砚书是什么货色,却还帮着害人。”这些年为了捧红陆砚书,那小鬼手上沾的血可不少。
闻炘所谓的超度可不是什么温和仪式,那小鬼要在神像前受香火灼烧,直到洗净罪孽才能投胎,这过程怕是比魂飞魄散还痛苦。
但子桑棣难得赞同天师的做法。悲惨的过去从来不是作恶的理由。
“孩子爱父母,是因为父母先爱了他们。”他目光渐渐由凌厉转为温柔,“在他们还没来到这个世界时,父母就该准备好爱意。若是生而不养、养而不爱,何必让孩子来这世上受苦?”
子桑槿的狐耳突然竖得笔直。她总觉得这话触动了什么,可那道灵光转瞬即逝。
子桑棣有些莫名,他仔细回想自己方才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暗示。正想再问,却见子桑槿已经又开始神游天外。
“休息吧。”他揉了揉眉心。
说起来,他们这两天确实......过于放纵了。虽然以他们的修为,不眠不休也无妨,但再这样下去怕是真要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子桑槿没动,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一寸寸扫过子桑棣的脸,像是要将他每一丝表情都剖开来看。
子桑棣被她盯得耳尖发烫,喉结滚动了一下,偏过头去轻咳一声:“今日……不对阿槿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团雪白的身影已经轻盈地跃上了床榻。子桑槿化作九尾狐的原型,蓬松的尾巴像云朵般散开,她熟练地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对尖尖的狐耳。妖族大多偏爱自己的原型,子桑槿也不例外。
子桑槿蜷缩在柔软的锦被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懒洋洋地靠在了子桑棣的腹部,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脑海中忽然掠过一缕灵光。
她倏地睁开眼,仰头看向正充当她枕头的子桑棣,轻声问道:“师兄,那时得知我怀孕,你可曾期待过肚子里的小生命降生?”
子桑棣的呼吸微微一滞,喉结滚动,嗓音低哑:“阿槿……”他顿了顿,似在压抑翻涌的情绪,“我欣喜无比,并且无比期待他们的到来。”
血缘当真是奇妙的东西。那时他们之间还横亘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可偏偏是她腹中那几团尚未成型的血肉,无声无息地将他们的命运紧紧缠绕,再也无法逃避,更无法割舍。
沉默片刻后,子桑棣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疑问:“其实……师兄一直很好奇,阿槿为什么从未想过不要肚子里的孩子?”
怀孕这种事,子桑槿自然是最清楚的。要不要生下孩子,完全取决于她的意愿,甚至不需要过问他的意见。
即便她主动告知了他,子桑棣也终日惶惶,生怕某天就听到她说“不想生了”。可子桑槿从未流露过这样的念头,哪怕怀孕令她身体不适,哪怕修为停滞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