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笑了笑,神情有些感伤,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他数好银子递给李青辞,玩笑道:“多亏了你,我这书肆生意好了不少,旁人都传,在我这抄书能抄出一个举人大老爷!”
李青辞抿嘴一笑,赞同道:“此话不假,多谢您。”
张掌柜又掏出五个铜板递给他:“拿着买俩鸡蛋吃,这看着你一年比一年瘦。”
身为举人肯定不缺这五个铜板,来给李青辞送礼的豪绅,出手最低都是五十两银子。
李青辞还是欢喜地接过来,认真道谢,一如当初那个十五岁的小少年。
只不过,如今青年的眉宇间总拢着一股散不去的郁色。
李青辞一个人在街上闲散走着,想着添置些东西,在路上用。
“李老爷!”
一声呼喊响在身后,李青辞转身回看。
孙掌柜笑着作揖:“李老爷安好,这个月您一直没来,现下已是月末,您的告示还印吗?我好提前准备纸张。”
李青辞扣住腕上的珠串,默了默,他摇头:“不印了。”
孙掌柜失了一单生意,心有失落,但仍面上带笑:“啊,好,那李老爷慢走,我就不叨扰了。”
……
年后初六。
李青辞站在院中,望着这座他住了十五年的宅院,突然觉得世事讽刺。
他八岁来到这里,只是视这里为遮风挡雨的房子,心里一直觉得京城那座宅院才是他的家。
而如今,他要离开这个他和玄鳞一起生活过两年的家,回到京城那座房子里。
李青辞站在船头,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河流,忽觉无力。
他从水潭里挖出了很多金蛋,一省六州十七个县,全都张贴了他的画。
但是杳无音信。
天下那么大,仅大雍朝就一京,两陪都,十六省,四百八十府州,一千二百三十四县。
太大了。
天下真的太大了。
想找一个远离人烟的妖无异于大海捞针。
最初那一年,李青辞还幻想着哪天玄鳞会突然出现,后来幻想渐渐淡去。
他去省里考试,马车坏了,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远到最后他抬不起脚。
他瘫坐在地上时,又开始幻想,玄鳞会不会突然出现抱他起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连风都没有。
一年、两年、三年……
他等累了,心思也淡了,强迫自己接受玄鳞不会回来的事实,可内心深处还是保存一丝不切实际的、天真的幻想。
又是一年桃花开。
李青辞参加殿试,获二甲传胪,赐进士出身。
李家一门两进士,被传为一时佳话。
来李府道喜的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磨薄了一层,高琼枝长兄携其夫人、小女,亲自登门向李青辞贺喜。
对于他们的来意,李青辞心知肚明,他只露面简单客套两句,并未接茬。
待他们走后,高琼枝回到正堂,朝着他直言道:“我兄长虽然官职不高,但他是吏部文选司的主官,掌管官吏的班次、职级以及升迁调动等事宜,若你想快点往上爬,少不得他的助力。”
李青辞看着她没说话,心知她会错了意。
见他不开口,高琼枝道:“你是不满意我这侄女?她相貌品行俱是中上,你娶她不亏。”
李青辞叹了口气,摇头道:“没有不满,令侄女很好,只是我没有娶妻的打算。”
高琼枝眉心一拧,正要再问,却被打断。
这时,下人来禀:“大少爷,老爷唤您过去问话。”
“知道了。”李青辞掀袍起身,转身离去。
这些年,他父亲一路高升,现任户部左侍郎,官居正三品。
但住的还是当初那个二进的宅子,只不过在娶高琼枝进门后,买下了西边的邻宅,中间打通,重新修葺大门连为一家。
如今,西院腾出来给他住,他爹和高琼枝住在原处。
稍稍走了一段,他来到正房东侧间,站在门外喊道:“爹。”
屋内并未有人应声,只响起一道指节敲击桌面的轻叩。
李青辞推门进去,直接道:“您找我有事?”
李贞泽搁下笔,眼神离开案桌,身体后仰靠在椅背,冰冷的视线审视李青辞:“你要去工部?”
李青辞点头:“是。”
他一早就向高琼枝表明了去处,高琼枝没说什么,当即就去找了她在吏部任职的兄长。
话音落地,李贞泽那张一脸病容却依旧俊美的面上露出轻蔑,语气冷漠:“也就这点出息,跟你娘一样,浑身一股小家子气。”
在外人面前,李贞泽永远儒雅温和,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天然的风雅,好似春日清风,光风霁月,而在发妻、长子面前却是这副一脸鄙薄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