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城门口时,城门口的难民起了争执,闹哄哄一片,根本无法过人。
李青辞远远站在一边,等着事态平息。
这些难民是从临县过来的,他们那的堰口偷工减料,暴雨第一天就决了堤,整个县淹了半数,无数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而这些人已是幸运,很多人被洪水冲走,不见尸骨。
等了半个时辰,县衙来人驱赶,在刀刃的威迫下,城门口畅通无阻。
天色还早,李青辞不急着走,缀在人群后慢慢前行,眼神落在那些难民身上时,想起了他的外祖父、外祖母。
最后一次见这两位长者,是他五岁那年。
他母亲三月离世,父亲外出办差,那时,天气越来越炎热,棺椁无法停留太久,即使发了急信,父亲也要月余才归,便由祖母做主,将母亲下葬。
母亲离世两月有余,父亲才归家,这时才给外祖父、外祖母寄信,等他们接到信往进京城赶,正值夏末秋初,这时节连绵多雨。
他们抱着他去母亲坟前,只在京城逗留两天,便乘船返乡,途中遇上洪水,船毁人亡。
又是一场死别。
李青辞抬眼望向远处群山,步履极慢地往回走。
到家后,屋里空无一人。
他坐在床上,摸着那张毯子,冰凉的温度让他平静下来。
玄鳞或许只是找到了一片好水,正在睡懒觉,等他睡醒就会回来。
他只需要待在家里等着就好。
李青辞将毯子放在枕头边,慢慢睡了过去。
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
李青辞每天清早会去山上,绕着水潭转几圈,呢喃轻语。
玄鳞,你在吗?我很想你。
良久。
好吧,又不在。
这天清晨,他推门出去,入目一片银白。
下雪了。
李青辞拢着衣襟,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冷意,心想,这么冷的天,玄鳞该回来抱他睡觉了。
晌午,屋外响起脚步声。
刘正兴站在门口,轻喊一声:“少爷,老爷来信了,是寄给你的。”
“进来,信搁在桌上就行。”李青辞并未抬头,继续作画。
刘正兴见状,踟蹰片刻,良久,他未发一语,转身离去。
少爷是走是留,他听命就好,探听再多也没用。
李青辞作完画,轻轻抖了抖,很快,墨迹干去。
他拧眉看了几瞬,叹了口气,揉成一团搁在抽屉里。
还是不像。
他揉了揉酸软的手腕,拿起那封信拆开,随意扫了一眼便扔进了火炉里。
他爹让他归京。
突然窜起来的火焰,很快又归于沉寂。
次日晌午。
刘正兴过来询问:“我今日进城,少爷若是要寄信,我可代劳。”
李青辞道:“我就不写了,你添句话,就说我摔断了腿,不良于行,已落下终生残疾。”
刘正兴闻言大惊:“什么!少爷你这是?”
李青辞抬眼看他:“照我说的做。”
刘正兴连连摆手:“不行,这不是蒙骗老爷吗,万一被发现……不行,少爷,你不能这么做。”
李青辞觉得好笑:“你这是头一次骗他吗,他寄给我的钱都花哪了,还需要我再重申吗?”
“我的大少爷啊,话不能这么说。”刘正兴简直有苦难言,他虽然贪污些银钱,但是不好对账,也没造成什么恶果。
可眼下,他若是说李青辞残废了,这后果太严重了,谎话也太容易揭穿。
李青辞平静地看着他:“放心写,不会被拆穿的。”
他爹一向功利,本就对他不喜,如今他成了一个残废,已是弃子,他爹更不会上心。
这时,刘正兴也转过弯来,将近十年,老爷对少爷不管不问,如今还是他寄信说少爷得重病恐有性命之忧,这才回了封信,可见老爷薄情。
若是老爷得知少爷成了瘫子,那……
刘正兴犹疑道:“少爷,回京城多好,你这么做会断了这条路,万一将来后悔……”
“照我说的写。”李青辞只说了这一句。
刘正兴收起满腹的话,转身离去。
等回到房里,刘正兴拿起笔,犹豫良久。
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养老钱也攒够了,他没有那么贪心。
能过这么多年的舒坦日子,都是因为李青辞的缘故。
如果李青辞回京,他会失去源源不断的银子。
但,他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多少还有一分良心。
李青辞在这里没有父母亲族,无人照应,这都十八了,也没人张罗婚事,若是他继续留在乡下,必是蹉跎一生。
思及此,刘正兴没再犹豫,提笔书写。
说来可笑,人的良心总是那么不合时宜。
需要时,他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