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次流太多血了……
外面电闪雷鸣,轰隆隆的,让她心里慌得发痛。
不知过了多久,娘子向后倒去,婴儿终于掉出来了,六指捧着她,是个乖巧的女婴。可太乖巧了,她一点声音也不发。
六指来不及松口气,狠狠地拍打婴儿的脚心。
怎么不哭呢?
哭出来就好了。
“轰!”
惊雷乍响,“重蹈覆辙”四个字是老天降下的敕令!她没淋雨,却湿漉漉地滴水,白光打在她苍白的侧脸,像是只水鬼。
娘子身体还很虚弱,问:“阿嬷,孩子乖吗?”
六指瘫倒在地上,门外的雷仿佛正劈在她的身上,她呢喃:“孩子、孩子……”
婴儿全身软绵,脸颊发紫,出世的半个时辰,六指亲手为她做了张裹尸布。
——这是死在她手上的第三个孩子。
她的确接生过很多婴孩,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这双接新生的手,忽然变成了夺命的魔窟!
满手新生血啊。
他们说,这几年神祇发怒,降下灾祸,勒令方圆百里的新生儿不可临世,重进轮回。可六指不服这狗屁神,动不动就发火、心眼比针孔还小,降下的罚戒却能死成千上百的人。
这是神么?是鬼!
雨每日都下在她的身上,令她心里湿漉漉的,背满了罪孽。
六指盯着这双手,想要砍掉它!剁掉多出来的那根手指!这是不祥之物,一切都是它在作祟!
然而在某天夜里,雨却忽然停了,她听到乱葬岗中传来婴泣之声,这声音令她浑身战栗起来!
她捂住双耳,以为是婴孩化作厉鬼,来找她索命了!
就在这时,一头野狼跳进了她的院子里。
它从嘴里叼着一条婴儿腿,用冒着绿光的眼睛幽幽看着她,六指大惊失色,仿佛又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闻到了雨夜的腥味。
泪水瞬间盈满了她的眼眶。
她没有武器,只有腥味难消的接生盆和发霉的巾帕,还有赤手空拳下多出的一根手指。
究竟是如何杀掉野狼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夺回那条腿后,她被抓烂了眼睛,耳边依旧萦绕着无数婴儿的声音。
不是啼哭,而是笑声。
她们夸她,好像很开心,很喜欢她。这一刻,六指心中酸楚,她一把年纪,却仿佛成了新生的母亲。
不久后,六指循着哭声来到了乱葬岗,那条路布满泥泞,像融化的铁水,烫烂了她的草鞋。
烫?
乱葬岗里面有一座破庙,里面供着一尊断头神像,神像前火光大盛,是鼎烧来发黑的火炉!倏忽间,婴啼大恸,仿若雷鸣!
六指瞧见一个人蓦然弯下腰,从脚边倒提起死婴的两条腿,晃悠了两下,然后像扔瓜皮一样扔进了火炉之中!
刹那间,那火如洪水猛兽,逃出火炉,火焰窜天,与神像齐高!
那人见状,露出心神向往的表情,虔诚跪拜,口中反复念着几句话:“死婴活婴九十九,请明王收弟子,准我入观南。”
死婴活婴九十九啊……
六指揪住齐芜菁的衣裳,指甲渗出血来:“那小官为了入神门,拿九十九个刚入世的婴孩做敲门砖!那大火之下埋的全是婴孩的白骨!”
齐芜菁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沉思道:“原来观南宗的入门考核竟这么骇人听闻?”
六指神婆见他信了,那副怨恨的模稍缓,只一个劲地咒骂:“你们这些做神的、做官的最是虚伪!”她阴狠地说:“她们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可是阿嬷。”齐芜菁道,“你将她们困在狭仄的瓷坛当中,就是为她们好么?”
六指神婆说:“因为她们想要报仇!她们必须得报仇!”
齐芜菁道:“如此一来,她们只能化作厉鬼,不仅恨那真凶,也恨你!”
六指神婆道:“胡言乱语,挑拨离间!我那么爱她们!她们怎么会恨我?!”
齐芜菁指出:“瓷坛中有你的指甲和头发,你用自己的发肤为引,将她们禁锢在瓷坛当中,令她们永不得安息!”
六指神婆的眼神中突生寒意,她森然道:“你懂什么,她们不需要安息,她们只需要再活过来!”
音落,她忽然伸出手掌,朝齐芜菁打去!齐芜菁反应迅速,已经挡开,然而在触碰的瞬间,他魂魄遽然一震,像要出体一般!说是迟那时快,他的后背被人接住,强行入体的外魂被桑青一掌拍了出去。
齐芜菁眼前都是重影,连身形都无法控制。只听得六指神婆尖叫一声,齐芜菁道:“发生什么了?”
桑青淡淡道:“魂飞魄散了。”
他那只贴有珍珠的眼睛闪过一抹红,六指神婆忽然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