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会好的,吃了药就会好的哥哥。”
雨停了。
燥烈的阳光晒在草席上,男孩儿面色惨白,瘢痕几乎覆盖住他所有健全的皮肤。
药是桑青亲自采的,当初药石宗治疗这类顽疾便是按照这类配方做的药。桑青将药和钱都送到这间房子的门口,那日正天朗气清,他听到两只小孩欢呼“神祇显灵”和“神主万岁”。
万岁么……
桑青坐在神座之上,这话传至耳边,竟让他有些撑不住身子。
女孩不顾男孩的呕吐和抗拒,仍执拗地给男孩喂药,然而药水喝一半撒一半,女孩落了泪,有些发怒和崩溃:“这药是神药,你不吃怎么会好?!你想去死吗?!”
桑青听到一切,看到一切。
他催促道,对,听你妹妹的话,快点喝药。
女孩说:“吃了就会好!哥哥我求你了,让我救救你吧。”
桑青也说,小孩,让我救你吧。
让我救一回人吧。
——“算了。”
天上轰鸣炸响,那日雨似浪,他说算了。
齐芜菁有一瞬间的懵腾,他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桑青支着脑袋,疲惫不堪:“我说算了,无青。”
“你说的?”齐芜菁握刀的手用力到泛白,他道,“……算个屁。没人能命令我,也没人能叫我‘算了’,桑宛双!”
“我在。”桑青强忍疼痛,坐直身体。
大雨悲鸣,齐芜菁攥着刀向前:“我讨厌你喝酒,讨厌到我想杀了你。”
“我们不是敌人,无青。”桑青招手,他耳垂下的银环便晃悠悠,“不要淋雨了,我今日好累,可以不要让我痛吗?”
齐芜菁重复道:“我最后说一遍,跟我走。”
桑青笑,自嘲道:“你今日说了好多‘最后’。”
齐芜菁道:“我……”
“既是最后……”桑青背脊紧绷,他像一尊人造的塑像,连情绪都被缝在躯壳之内,“那我就,不骗你了。”
他抬起眼,想看清齐芜菁的脸,却只看到一团模糊的红。齐芜菁的身影都融化进了雨里,桑青叹道:“我早就是神了,无青,我骗你的。”
齐芜菁的身体僵硬了瞬,但他随即道:“好,好!你骗了我,也情理之中。不过就是没有做到改变过去而已,一切保持原样而已,我才不怕!我今日本就是来劫神的!”
桑青目光愕然:“……为何?你不是最讨厌神么?”
音落,雨声渐响!
“没有为何。”齐芜菁踏着雨,飞速奔来,“接住我,我要进来躲雨了。”
桑青还有些茫茫然,身体却已经慌忙跳下莲台,将人拥进怀里。他的佛珠被人拽着,和齐芜菁碰了个吻。
抱酒而来的神宗弟子被吓得魂飞天外,酒坛“哗啦啦”摔碎,却没有雨响。桑青充耳不闻,他抱着人,才惊觉齐芜菁在发抖。
桑青问:“对不起,让你好冷。”
“我好怕。”齐芜菁捧起他的脸,颤声说,“我好怕,桑宛双,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我啊……
我想救人,我想救世,我想救众生。
阿母,我是不是很傻?
“你才九岁,能不能不要说这样成熟的话,好恐怖啊小子。”鹰王为他摘掉头发上的杂草,“不过你年纪小小,却能有这番觉悟,谁敢说你傻?一群二百五,他们读过书没有!”
桑青狐疑道:“你不骂我?你支持我?”
鹰王说:“好笑,我为啥骂你?家里有个灵童,我还烧高香呢!”
桑青不满:“你支持我,昨日怎么还将猎隼绑起来,折断了它的双翅?人家压根没惹你!”
鹰王顺口打哇哇:“一码归一码,它的朋友吃了你阿母的眼睛,我恨死它了,怎么就不能打它了!我说苍天,你长大后可不要去当菩萨如来,慈悲心都在外人身上,老娘我就要遭老罪了!”
“你讲讲理。”桑青慢条斯理地说,“吃你眼睛的猎隼已经被我杀死了,就算是它好友,你也不该这样虐待它。阿母,命和命一样重,万灵平等,咱们又从来不吃鹰类而存活,你杀它,岂非违背自然天道?”
“救命,不要念了,求求你不要念了。”鹰王头痛欲裂,不虞道,“难道它要吃我,而我不吃它,我甚至不能防患于未然吗?我这是自保!”
桑青说:“不对不对,阿母说得不对。”
“哎呀,你真是一根筋。”鹰王推搡着桑青归家,“那我问你,倘若以后有人要吃你骨肉,喝你血髓,你却不提前自保,该怎么活下来?”
桑青信誓旦旦:“我就变得比所有人都强,这样谁都吃不了我。”
——什么最强?心么?
“不是的,少年人,你的心最羸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