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心俱疲的当下,这些小片段给了他极大的安慰。
总算是快到了,柏原把手机捏紧,长长叹了口气,准备上楼。今天还是得好好休息,明天一整天都要在医院度过。
一抬头,柏原见楼道口的路灯下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靠墙等着。
他漆黑的头发一把凌乱,显然是心神不宁地几番拨弄过。铁灰色的大衣垂顺地落在他的膝盖附近,行李箱挡住了一部分黑色的裤子,皮靴,烟在手里,可是他没有抽,星火只是焚燃在那声色不动的指间,雾气摇晃着往上,氤氲了他薄而利的五官。于模糊中,显出寂寥。
柏原呼吸一滞,呼之欲出的名字因为这个如梦似幻的时刻不敢发声,他停在原地痴望,也只敢在心里默念:“方予诤,你终于……”
家里灯亮着,是出门前忘了关,难道他就是因为这个在苦等。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呢,是心知得不到真话,怕又让自己心烦吗。柏原又是高兴又是伤感,呼吸在不察间逐渐飘忽。
就在此时,等待了一整天的男人回过神,无意的一瞥,竟就看见日夜牵挂的人静立在不远处。他忙在垃圾桶上将烟摁灭,一边直起身迎过来:“柏原。”音色沙哑。
怎么也料想不到几分钟之前只在耳边的人就这样出现,本以为已经被他放开了手,现实却是一把被他抱进了怀里。柏原还在懵懵的,方予诤已经在深深地呼吸他的气息:“你回来了。”
温存的四个字,让柏原的孤单一下子有了出口,他手指颤抖地捏着男人衣摆:“方,方予诤……”
幻觉中的风雪都在倒退,一刻不停地。叶子也绿了,花也开了,此时的夜色不再是浓黑的,变得容让,变得轻飘,变得让柏原可以暂时卸下心防,放任自己鼻子发酸,眼眶温热。
“你不会怪我找过来吧?”
“等了多久了?”
同时出口的两句话,听得人于心不忍,方予诤先回答:“很久了,怎么一直不在家呢。”——他甚至没有去追究什么老家不老家的假话。
柏原回抱上去,手臂渐渐收紧:“今天好糟糕。”方予诤早就彻底心软了,一点也不逼问他实情,只说:“没事了,我来了。”
柏原的心点滴融化,再也给不出任何敷衍或欺骗,却还是不敢看那双过于关切的眼睛,移开了目光:“先上楼吧。”
沉默着进了家门,柏原把方予诤的拖鞋放到他脚下,先去倒水。家里一直没人,要喝水还得现烧,按下了热水壶,柏原发着呆等在那里。方予诤走过来,从身后环着他:“怎么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温柔的一问,柏原眼眶又一热,他摩挲着腰间的手:“妈妈在医院。”方予诤立刻如临大敌:“生病了?”柏原低着头摇摇:“是爸爸生病了。”
顾不上还在烧着的水了,方予诤忙拉着柏原到沙发上坐下,细细问他什么情况。幸亏到了此时此地,柏原也知道既没有必要再瞒,根本也瞒不住,他一五一十道完始末。
听完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变故,看着柏原又见消瘦的身形,方予诤眼里的心疼越发浓重,他忙站起来:“我现在去医院看看。”柏原忙阻止:“他已经睡了,明天再说吧。”方予诤只好又坐回去,把柏原抱入怀里,顺着他的背安抚着他:“辛苦你了。”柏原埋着脸,声音听不真切:“没事,能看到爸爸,我还是很高兴。”
“我懂,我懂。”长久以来悬心的事到此刻有了结论,再怎么样,都强过自己之前的假想成真。方予诤在放松了一些的同时,又担忧起柏原的处境。
“治疗的花费应该不小,”心知肝癌凶险,方予诤后退一些端详着他,“钱够用吗?”见他掏出手机要转账,柏原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按住了那手腕。
他深怕这种“恩赐”:“我不需要。”方予诤平时和柏原相处十分注意这些,当下关心则乱,一看柏原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还是唐突了。可是怎么会不需要呢,一个这样的普通家庭,有人重疾,无疑将会大伤元气。他既然知道了,不可能不管,便连忙补救:“我借给你,好吗。”
柏原咬了咬下唇,回避方予诤的视线。其实今晚本来的打算,就是跟褚言开口借钱,既然都是要借,而方予诤又主动说是借:“……那我,给你写欠条。”
大可不必。
这种生分像一根丝线,“欠条”两个字一下子就把这根线拽紧了,来回割拉着他们原本亲密的关系,像要把方予诤切除出局。
他说完竟然真的站起来,准备回房间去拿纸笔,方予诤都看愣住了。柏原这时十分迟疑地回头跟他确认:“我可能,要跟你借二十万,真的可以吗……”这可不是小数目,尤其是对自己来说,而且贸然就这么大开口,都不知道方予诤会怎么看待。加上之前跟银行借的钱,心理上累积起来的重负让柏原的眉目之间笼罩上愁云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