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踏入夜色,穿过洒满月色的回廊,推开顾长渊院门。
屋内灯火未熄,静谧温暖。顾长渊靠坐在软枕上,面前摊着棋盘,正与自己对弈。黑白棋子错落其间,局势已入胶着。他听见门响,指间一顿,随即抬眸朝她望来,眸色沉静如夜。
陆棠站在门口,看着他,也看着那盘久未落子的残局。她来的时候还未完全从“决策者”的身份中抽离,步履匆匆,脚下生风,可推门一刻,暖光扑面而来,她看见他静静坐在那里,不急不问,只等她走近,等她开口。她忽然觉得心口闷了一下,有一根绷得太紧的弦,终于松动了。
她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我能靠着你歇一会儿吗,就一会儿?”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棋盘递给她,看着她把它稳稳放在一旁,然后任她靠近,躺到他身侧,手覆在眼上,像是真的睡过去了。
屋中一时无声,唯有灯火微微跳动。
良久,陆棠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是一片叶子,在这寂静的夜色里随风而落:“……如我们所料,霍叔还是帮了我。”她蜷起一条腿,嗓音微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意,“今天,他们又一次向我效忠了。”
她靠着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淡淡地平铺直叙下去:“我接受得很平静,可我知道——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也许回不来了。”
顾长渊没有立刻回应。他听得出她话语中的重量,也明白她为何此刻来见他,他知道,她需要休息。他静静听着,直到沉默渐深,才低声开口:“你带他们走入这乱局,博的是未来。你在做正确的决定。”
陆棠的指尖一顿,掌心微凉。
“可那是很多条命。” 她仰面躺着,看着眼前的床幔,声音发涩,微微颤着,“我不可能带着所有人回来。”
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战争的残酷,乱世的无情,在这一刻,她终于正视了这个事实。
她做出了抉择,带着十里长山踏入风暴之中,可她仍然害怕。若局势有变,她将亲手断送他们所有人的归途。这是她至今为止,最艰难的一次决策。烛火摇曳,映照着她眉宇间罕见的迟疑。她一向无所畏惧,可这一次,她的肩膀上担着的是整座山寨,一万子弟兵的生死。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份重量。
顾长渊依旧静静地听着。他太清楚这种感觉了——这种身处漩涡之中,左右权衡,终究不得不做出取舍的疼痛。他曾经也站在过这样的地方。
于是他缓缓抬起左手,轻轻覆上她的手,指节微微收紧,声音低沉而有力:“陆棠,你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
陆棠没有应声。
“你为他们筹得最好的弓弩、最好的战马。” 顾长渊看着她声音的方向,语气温和而笃定,“淮西财力支撑,兵甲齐备。他们知道为何而战,也知道自己在跟随怎样的首领。”
“你不是送他们赴死。” 他一字一顿,“是带他们去求生。”
“你要相信他们。也要相信你自己。”
陆棠指尖微微收紧,掌心传来一点滚烫的热度。她缓缓转身,将头埋进他肩膀,像是在那熟悉的气息中找到了片刻的喘息。
良久,她轻声吐气,低低道了一句:“……可惜,我们又要分别了。”
夜风拂过,卷起窗棂外飘落的树叶,带起细细簌簌的声响,像是一声柔软的叹息,飘落在两人交握的手指之间。
顾长渊望着她,忽然勉力转身,伸手将她彻底拥入怀里,左手抚上她的发丝,轻轻揉了揉,像是许多年前她年少时那样。他的声音很轻,不动声色地承诺:“还早着呢。还有很多时间。”
“我会等你回来。”
这年十月,燕北川终于等到了中原战乱不休、军阀混战,打成一锅粥的时机,竖起了反旗,以“燕”为国号,正式踏入争霸天下的棋局。他的旗帜一立,江南、河中各地纷纷响应,一时间声势浩大。而这当中最令人震动的,是十里长山的加入。
这座曾被视作江湖与庙堂之间分水岭的山寨,自建寨以来,始终独立于朝堂之外。陆峥一生行侠仗义,刀锋所至,江湖敬服。他未曾臣服过任何朝廷,即便是齐朝,也无法让他低头。可如今,他的女儿——陆棠,却率领十里长山的子弟兵,站在了燕王的阵营之中。
十里长山也很快迎来了它诞生以来最重要的一次出征。
山风猎猎,旌旗翻飞,沉沉鼓声,似雷霆滚滚,震彻云霄。漫山遍野的铁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寒光交错,映照着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