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陆棠酒醒,一睁眼便看到自己腕上的镯子,怔愣了许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披衣下床,冲出屋子,一路直奔顾长渊的院子。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传来了:“顾长渊!!”
屋内,刚刚醒来的人听到熟悉的声音,抬手扶额,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果然,和她定亲,就该是这般热热闹闹的场景。
第48章 余烬 “顾长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也……
定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陆棠说不清。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转折, 也没有人说“从今往后你就是他的人”这样矫情话。她仍旧照常起身、练刀、议事,山寨照旧人来人往,一切如常。可就在这份熟稔的日常里, 似乎又悄然多了些什么。
清晨,她醒得比以往更早些,晨练被重新提上日程。天光才泛白, 小校场中便传来刀风破空的声音。顾长渊虽还无法久站, 却也能靠着木架颤颤巍巍地撑上一会儿,力竭就靠着轮椅等陆棠练完一轮再回头看他。
午后依旧是熟悉的议事节奏。只是到了傍晚, 两人又都会准时回到小院。灯火初起,风过廊前, 桌上摆上一荤两素三碟小菜,有时是陆棠带回来的, 有时则是顾长渊和秦叔温渠一同张罗的。他吃得慢,陆棠吃得快,却也不催他。饭后两人坐着说会儿话,聊山寨新来的弟兄, 聊庄头今年的新米,聊哪个小子又惹事挨了秦叔的训,也聊朝堂风云与战事未央。
同进同出还是从前那样的同进同出, 一起做的事却愈发多了起来。洗药研膏、收拾案卷、挑选新衣......陆棠从未想过, 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人一同斟酌披风该多长、腰封染哪一色, 镯子戴左手还是右手,诸多生活琐事慢慢聊起来, 她竟也能乐在其中。
顾家本家远在京城,礼数只能稍作简省。纳采、问名都略过了,纳吉却不可轻忽。顾长渊托秦叔操办, 按旧例慢慢置办起了聘礼,绫罗绸缎、礼糕喜果一应俱全,连描金喜扇都托人自京中老铺千里求来,亲题“比翼”二字,妥妥帖帖收在锦匣之中。
小院一日比一日热闹,送来的布匹堆满了长案,香囊绣线一包一包叠得整整齐齐。
不知消息最初是从谁嘴里漏出去的,总之等陆棠再出门时,整个山寨的人都知道——陆寨主要成亲了。
“哎哟陆寨主,喜酒记得请我一杯!”
“顾将军这回有福咯,咱们寨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娶的!”
陆棠听得耳根发烫,偏生罪魁祸首还稳稳坐在轮椅上,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还点头应得一本正经。
原来定亲是这样的。
没有烟花,没有誓言,没有山盟海誓。
只是日子变得细腻了一些,肩膀轻了些,心也柔和了些。是有个人,会陪你练刀、吃饭、拌嘴、谋事;是你推着他走在山路上,他只静静望着你笑,你就忽然觉得,风是暖的,山是静的,眼前这条路,再长好像也不算太远。
只可惜,老天并没有留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去完成三书六礼。
三月,春寒料峭,天地肃杀之时,一则震动九州的噩耗传入十里长山——齐朝少帝被其皇叔弑杀,京畿陷落。顾廷昭力战不敌,以身殉国,大齐真正亡了。
昔日的天子居处成了梁王新帝登基之所,那未及弱冠的少帝,被弃于冷宫之中,连尸骨都无人收敛。
天下哗然,百年正统轰然崩塌。旧臣奔逃,诸侯并起,群雄割据的烽烟再次升腾。
密报送到山中,陆棠未及翻完手中纸页,便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顾长渊——他静静地靠坐在轮椅里,眼底无波无懒,无喜无怒,也没有什么悲戚的神色,唯独指尖缓缓收紧,死死攥住膝上的薄毯,关节微微泛白。
陆棠张了张口,终于还是将密报上那一行字低声读了出来:“……顾廷昭,力战不敌,以身殉国。”
话音落下,四下寂然。
秦戈扑通一声跪倒在顾长渊面前,痛哭失声,双肩剧烈颤抖,手指死死扣进掌心,牙关紧咬,却还是抑不住的呜咽:“少主……将军……他……”话未说完,声音便哽在喉间。他低头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泪水滴滴砸落,砸在泥地上,也仿佛砸进那已然沦陷的江山社稷,砸进昔日铁血忠魂守护的万里河山。
可顾长渊依旧沉默着。
他望着前方,神情未动,眉眼间看不出一丝裂痕,像是早已将所有悲怆封进血脉骨髓,与这乱世一并葬入胸膛。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嗓音沙哑,却仍是平稳的:“去准备灵位和孝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