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整军备战,以战养战,收编地方武装,削弱世家私军,归兵权于中枢;其二,重建户籍、清丈田亩,令耕者有其田,商贾归其籍。凡囤田避税者,悉数录入编册,照章纳缴。若逃匿不从,断其赋地,夺其权柄。”
“其三,” 他语锋微凝, “推行累进赋制,限大族田亩总量,厚抑兼并,以民养国,不使富者益富、贫者益贫。”
说到此处,他目光一沉,语调平稳,却透出锋锐之意:“至于抗命不服、聚众自立者——杀。”
顾长渊听至此处,眉头微敛,片刻后,轻声评点:“手段决绝,所谋甚深。”
燕北川看着他,目光不闪不避:“治乱世,当用重典。”
韩越放下茶盏,淡淡一笑:“天下之事,成于仁,亦成于权。仁者得人,权者得势。成王之道,有时须持剑入局。”
无人接话,堂中一时安静下来。
陆棠环视二人,唇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看来燕将军的棋局,已然布好。”
燕非川抬眸看她,语气温和:“陆寨主以为如何?”
陆棠神情不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十里长山,不过是偏隅小寨,燕将军志在天下,又何必介意我这区区一家之言?”
燕非川笑意不减,静静地看着她:“若此棋局,我愿与你共谋呢?”
陆棠微微眯眼,指尖轻敲椅扶,沉默片刻后忽而轻笑:“燕将军何以如此笃定,我会答应?”
燕非川看着她,语气轻缓,却带着一分笃定:“因为陆寨主向来不喜袖手旁观。”
一番交谈下来,陆棠依旧未曾明确表态。
燕非川也不强求,依旧笑意温和,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陆寨主若有意,日后自可共议。今日一席,不过抛砖引玉。”
陆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语调不疾不徐:“看来,燕将军是信守承诺的。”
燕非川放下茶盏,嘴角微勾,目光坦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陆寨主既然不愿,此事便不强求。”
他身侧的韩越亦是微微颔首,语气淡然:“燕兄既有言在先,我们自当遵守。”
燕川扬声唤人备马,语声清朗:“我既邀陆寨主前来,自不会强人所难。既如此,便送陆寨主一行,回十里长山。”
言辞从容,举止坦然,语尽之处,无懈可击。
自衡阳归去时,江风微冷。
江水浩荡,天地辽远,白日里仍是晴朗的天气,至傍晚时分,便有风起,卷起一层浅淡的薄雾,静静的浮在山林之间。马车沿官道缓缓而行,两侧山影叠嶂,远处残阳如血,映在泛着涟漪的水光里,带起一片潋滟的波光。
陆棠坐在马车中,窗帘半掀,眉目微垂,一边思索方才燕北川的所言所行,一边习惯性的将顾长渊那只苍白无力的右手拿在手里,一寸寸地为他伸展蜷缩僵硬的指节。
顾长渊靠坐在她身侧,身形消瘦,被软带束缚着勉强维持坐姿。薄毯覆在双腿之上,却难掩其形销骨立,毫无知觉的右腿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着。
半晌,他终于低声开口:“你如何看?”
陆棠指尖微顿,抬眼望他,语气如常:“他要的,不只是我,而是整个十里长山。”
“可他还是让你走了。”
陆棠偏过头看他一眼,眸光微敛。车帘微动,风从帘隙灌入,带着潮湿的江气,拂动他的衣襟。
“这,才是最耐人寻味的。” 他的语气淡淡的,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笑意。
陆棠静默片刻,指腹用力将他掌心纠缠的肌肉缓缓揉开,低声道:“他是在赌。”
“赌什么?”
“赌我终究会回来。” 她垂下眼帘,语声轻缓而笃定。
车内一时无言。
陆棠缓了缓神,继续低头替他理着手指
顾长渊却忽而轻笑,语带调侃:“你不是最喜欢这种英雄传奇的故事么?枭雄谋国、群雄并起,一将出,天下定——我还以为你会当场应下。”
陆棠动作一顿,抬眸看他一眼,没好气的回到:“你以为我几岁?看热闹归看热闹,真要签生死状,我还没傻到这个地步。”
他一时失笑,不再作声。
风声再次掀起帘角时,远处山色黯淡,天地间只剩一道道嶙峋脊线,与漫无边际的暮霭相连。
陆棠将顾长渊的手指一一收拢妥帖,小心的帮他放回膝上,又替他理了理薄毯:“说不定哪日真答应了,但不是现在。”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这世间的事,大可以慢慢盘算,不急。”
风穿林木,山河无声,江水仍旧奔流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