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一犹疑,下一瞬,却已被顾长渊一把扯住。他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死死攥住她的袖口,整个人几乎吊在她怀中,眼神却冷静到可怕:“不能回去。” 嗓音低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陆棠低头看他,顾长渊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他苍白的脸上,脖颈微仰,唇色泛白,呼吸极浅。左手颤抖着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几乎嵌入布料,右手却虚搭在她的腰侧,指尖冰凉,连微微蜷缩的力气都没有。他盯着她,眼底是一种极深极沉的情绪,近乎哀绝,却不容动摇。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知道,他在逼自己做决断 ––他们不能回头,秦叔…已经断后了。
“走!!” 顾长渊的声音从喉间挤出。
陆棠猛地闭眼,牙关紧咬,将所有情绪强行压下。转身,带着队伍迅速撤离。
狂风呼啸,天地间一片漆黑。他们没有时间悼念,也没有时间悲伤。
风雨裹挟着血腥气,从身后追卷而来。不知奔逃了多久,他们终于伤痕累累的冲出密林,跌入群山之间一处隐秘的山洞之中。一夜鏖战与奔袭,人和马都到了体力的极限。陆棠一行人不得不暂且避入洞中稍作休整。
这一战的代价无疑是巨大的,亲卫折损数员,队伍被冲散,对顾长渊来说,更是毁灭性的打击。
秦叔不仅仅是亲卫。自他来到十里长山起,秦叔就是他的“手”,是他的“腿”——他抱他上下马,扶他起身坐稳,给他理衣服系披风,照料他的一切行动。这段没有轮椅的旅程里,他几乎是秦叔背着抱着走过来的。这些日常而琐碎的关照于顾长渊而言,像是赖以生存的空气。
现在,他的空气不见了。
外头的风雨仍在密林间呼啸,偶有未散的喊杀隐隐传来,而洞内,一片死寂。
顾长渊自始至终没有再问一句,也没有多说一个字。他只是靠着陆棠坐在马背上,像一块被雨水浸透的冷铁。陆棠伸手去引他握住马鞍边缘稳住自己,迅速翻身下马。可她才刚转身去扶他,眼前人便忽然一倾,而后整个身体猛地栽倒下去。
“顾长渊!” 陆棠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他。顾长渊的左手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却指尖冰凉,力气轻得几乎无从察觉。众人赶忙上前,合力将他从马背上扶下,安置在洞内一处稍干的石壁旁。
陆棠大致处理好伤口返回时,远远便看见他仍旧停留在原地,一动未动。顾长渊背抵着潮湿的岩壁坐在阴影里,右腿僵直地瘫在地上,靴尖无力地垂着,雨水顺着裤管滴落,在地面上蜿蜒成一滩湿痕。那只失去知觉的右手自袖中滑落出来,僵硬瘦削,指节被雨水泡得泛白。他下颌紧绷,唇角抿得死死的,整个人像是一具被时间冻住会随时崩塌的雕像。
只是问题终究要解决。于是陆棠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目光沉静地看向他,低声开口:“顾长渊,我给你换身干净衣服吧。”
闻言,顾长渊猛地抬起头,瞳孔微缩,像是被什么骤然击中了:“……什么?” 他声音极轻,几不可闻,却带着细微颤抖。
“你现在没办法一个人行动,需要近身照顾,秦叔不在了。” 陆棠耐心的又解释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我帮你。”
“不行。” 顾长渊声音骤冷,断然否决,左手死死攥住湿透的衣摆,眼底不知名的情绪层层翻涌着,宛如洞外疾风骤雨中的山林。
陆棠眉头微蹙:“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可眼前人忽然低低笑了,声音沙哑破碎,带着藏不住的痛意与自嘲:“别这样……你是主君,也是我的……你想让我把你当什么?” ——当成婢仆?当成随侍?当成……一个替他更换衣物、处理失禁的看护吗?
不。他做不到。
顾长渊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胸膛一涨一落,额角青筋鼓起,像是在竭力压制某些翻涌而出的情绪。
陆棠怔了怔,眼神随之一沉:“顾长渊,你知道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可他这次却异常执拗,抬起头眼睛赤红的看着她,声音低哑,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来:“我不能接受。”
他的自尊,他的骄傲,他的感情,他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交织成了激烈的抗拒。他可以接受被秦叔抱上马,可以接受在所有亲卫面前展露狼狈,但唯独不能接受——她的手是用来握刀的,他不能接受让她来照顾一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