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镇笑着说到:“贤侄女,你初来南境,怕还未曾好好走上一圈?怀章这几年一直在沿岸驻守,对这地儿再熟不过了,明日不如让他带你四处看看,也算尽一尽地主之谊。”
坐在他身旁的许怀章立刻应声,神情坦然,声音爽朗:“陆寨主若不嫌弃,在下愿效劳。”
陆棠略微犹豫了一瞬,随即笑道:“行,那就有劳许公子了。”
此言一出,顾长渊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紧。杯中水色晃了晃。他没说话,只是转手破天荒的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凉意。
秦叔一直坐在他身侧,这一幕自是瞧得分明。他忍不住眯了眯眼,侧头低声打趣:“顾先生,酒喝得有点快啊。”
顾长渊将空杯放下,动作平稳,语气更是平静得近乎冷淡:“酒好。”
秦叔看着他这副从容模样,嘴角的笑更加揶揄:“是吗?”
顾长渊:“……”
第31章 礼物 她今日逛了一整日,却不是空手归……
翌日清晨, 晨雾尚未散尽,露水凝在屋檐边,沿着雕花的檩角缓缓滑落, 砸在青石地面上,溅起细微的涟漪。风过竹林,帘影微动, 光影交错间, 隐隐有竹叶轻响,沙沙作语。
顾长渊靠坐在院中的躺椅上, 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上的木纹,脸色苍白, 眼底泛着一层淡淡的青。
他伤后一直谨遵医嘱滴酒未沾,昨晚不知怎么就动了念, 小酌了两杯,却没想到自己如今酒量已经这么差了。他起初只是觉得头晕恶心,勉强还能应酬。等强撑到散席,秦叔推着他往回走时, 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连轮椅都坐不稳。一回到屋里就接连吐了两次,吐得胃里空空, 全身冰凉。到了后半夜, 平日麻木无力的右侧细细麻麻的疼起来, 仿若刀割火燎,伴随着微微的抽搐, 整个人浑身上下没一处安生。
天将破晓,秦叔进屋查看时,顾长渊整个人像被水泡过似的, 身下衣衾尽数被冷汗浸湿。这是间简单的客居,没有多余的榻,顾长渊撑了一宿,胸口也闷得发堵,便请秦叔替他换了衣物,抱他出来透气,再回去清理床铺。
一夜无眠,他此刻半躺在院中,身上搭着毯子,只觉得天光晃得人发晕,骨头缝里透着一股说不清的空落。
顾长渊合了合眼,正准备强迫自己小憩片刻,却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顾长渊,我进来了。” 竹帘被轻轻挑开,陆棠的声音随着晨风一起钻进来,带着一贯的清亮和爽利。
他睁眼,“嗯”了一声,阳光刺眼,视野一片模糊,陆棠的身影就从这一片明亮的光晕中浮现出来。
她走得快,几步就已经转进院子站在他面前,蹙眉打量着他:“听说你昨晚不舒服,要紧吗?不然我今天留下。”
顾长渊嗓子发干,声音比平时低哑:“不必。”
陆棠又看他一眼,似乎不大信:“你确定?你这脸色难看到我都想请个大夫了。” 晨光斜斜得落在她眉间,显得那一双本就分明的眉眼格外专注。
他垂下眼帘,缓缓移开视线。毯子下的右腿歪得厉害,膝盖无力地往外撇着,脚踝角度别扭,鞋尖斜斜的从毯子底下露出来。他想把腿收回来,却全然使不上力气,努力半天脚尖依旧懒懒地瘫着,一动不动。
顾长渊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许怀章是许伯父的儿子,熟南境风土人情,你若是跟着他能多逛几处,也算是不枉此行。” 一番话说得平稳得体,不带情绪,也听不出什么勉强。
陆棠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再坚持,转身离去。
顾长渊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竹帘缓缓合拢,才又慢慢收回视线。指尖顺着膝骨一寸寸收拢,掌心覆在那条麻木的右腿上,触及之处,依旧是一片微凉的沉静。
她要出门了,要去看这一座南方城池的山河街市,去见识许怀章口中的“南境风貌”,而他……只能留在这里,等她回来。
其实,也没什么。
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这具残缺的身体,习惯了无法站起的现实,习惯了行动受限的日常。他大约永远也不会有能陪她并肩走在人群中的那一天了。就算陆棠不在意,愿意推着他的轮椅同行,可那之后呢——街上的人终归不是她。他们会看他一眼,再快速地移开目光;会下意识地侧身让路;会在经过他们身边时轻声提醒:“小心点,前头不好走。”
每一句、每一个眼神,都是一记无声的叩问,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已经和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