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路,烧毁粮草!三百骑兵突袭粮仓,泼洒烈酒又四处纵火,让朔庭赖以过冬的数月存粮在熊熊大火中化作灰烬,风卷火舌,映红夜空,守军惊觉时已然无可挽回,军民争相救火,顿时乱成一团!”
“最后这一路,则是去往马厩!胡人赖马而战,无马即无军。小将军派人闯入马厩,砍断马缰,放火驱赶,战马受惊嘶鸣,狂奔冲出,多少胡人军士未及披甲,竟被自己的战马践踏而亡。”
“瞬息之间,朔庭王帐火光冲天,惊叫四起,少年将军披甲纵马,于烈焰中冲杀!等到敌军终于反应过来,试图围剿时,王庭已乱,战马尽失,粮仓化灰,他们的将军也被当场斩杀!”
“一切皆如预料,小将军却并不恋战,目标达成立即率军疾退,一路杀出重围,敌军追之不及,只能望着他立于山巅,披风烈烈,血甲生辉,旋即策马远去!”
“此役之后,朔庭大伤元气,三年不敢南侵,朝廷震动,圣上亲下旨嘉奖!”
故事接近尾声,到了揭晓谜底的时候,说书人猛地一拍惊堂木——“而那位少年将军,正是大齐镇北将军顾廷昭之子——顾少将军顾长渊是也!”
陆棠正听得津津有味,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豪情。她一向佩服这等战场上的传奇人物,每每听闻这样的事迹,都忍不住也跟着热血沸腾起来。可下一瞬,她正要咬下一颗糖葫芦的动作突然一顿。她眨了眨眼,方才那些被她当作普通故事听过去的名字和细节,猛地在脑海里串联起来——顾少将军……顾廷昭之子……顾……她攥着糖葫芦,半个山楂卡在嘴里,整个人僵了半拍。顾长渊?!
她呆呆地看着台下说书人,脑子里“嗡”地一下,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她听了这么久,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场战役的主角,竟然是——那个每天坐在轮椅上教她兵法的人。
说书人的话音落下,茶楼里食客们议论纷纷,交头接耳间,夹杂着嘲讽、愤懑和不满的嗤笑。
“镇北军……镇北军算什么狗屁英雄?还少年将军?如今北境都快被胡人打穿了,他们倒好,丢了城池灰溜溜地撤回来!还谈什么 ‘杀得胡虏胆寒’?脸呢?”
“就是!当年杀得胡虏胆寒,现在倒好,把百姓撇在城里不管不顾,逃得比谁都快!”
有人重重放下酒碗,冷哼一声,咬牙道:“镇北军是边疆的屏障,可如今北境一溃,百姓惨死,谁又能来护我们?”
“哼,朝廷昏庸,他们镇北军又能好到哪里去?”
“说得好听,说书人净会挑些旧账,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局面!”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茶楼里气氛愈发喧闹。忽然有人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愿被旁人听见,语气略带迟疑道:“……话说回来,顾少将军这些日子,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此话一出,嘈杂的声音微微一滞。片刻后,角落里有人闷闷地道:“可不是吗?朝廷那边连个消息都没透出来。”
“谁知道呢?镇北军这一仗败得彻底,顾廷昭带兵回京之后再无音讯,这顾少将军,怕不是……怕不是早就死在哪场战役里了。”
这句话落下,周围的人纷纷沉默了一瞬。
有人轻叹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复杂:“唉,乱世之中,什么英雄不英雄,说到底,命才是最重要的……天纵奇才又如何?若是命不好,也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
陆棠没有继续听下去,她的心忽然有点乱。茶盏中的水波随着起伏的心绪微微晃动,倒映着她的脸,恍惚间仿佛也倒映出某个熟悉的身影,忽远忽近,像是什么正慢慢从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们在骂镇北军窝囊。
可顾长渊……她曾亲眼见过他用左手一笔一划地为她画阵型,冷静推演战局;她也曾亲眼见过他,在晨曦下扶着双杠,一步一步地迈向前方,即便摔倒了无数次,也咬牙爬起,从不言弃——如果说这样的人,是窝囊废…
她的心口忽然像是被什么攥了一下,不重,却钝钝地泛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疼意。她有点生气,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她自然知道那些污言秽语无需理会,父亲曾亲口告诉她,镇北军在如此朝局中镇守北境二十年,已是对得起天地的功绩。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想起顾长渊的轮椅,想起他那蜷缩的右手瘫软无力的右臂,想起他走路时艰难迟滞的步伐……还想起,他坐在书案前,左手提笔勾勒战阵,字迹却稚拙得像个初学写字的孩童。
她从未真正去想过这些事。可现在,当所有的片段被拼凑在一起,往昔的传奇与眼前的现实重叠,她的心脏仿佛被什么轻轻压了一下,细细地,钝钝地,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原来,他曾是这样的将军。原来,他曾经策马挥刀,冲锋陷阵,身后是千军万马,战火滚滚。原来,他曾令敌军闻风丧胆,让北境三年无人敢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