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白芷一时怔住,心里像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她低头笑了笑,手指拢过自己鬓边的碎发,却怎么也掩不住眼底那点柔软。
“老太太真是好福气啊。”她轻声说:“养了你这么个好曾孙子。”
话音刚落,又自觉不对,嘴角一翘:“不对,正是因为老太太就是个有本事的人,才能养出你这么一个见识超群的李林竹。”
李林竹被她这一夸,眼里更是笑意盈盈,刚要说话,却被任白芷打断:“可你大伯家肯定不会答应的。”
“药房的大事儿无外乎两件,药跟钱,药是祖奶奶做主,钱是我娘做主,他家哪儿有资格置喙?”李林竹嗤笑一声,像是压了多年的气终得松开:“更何况,这事我跟修文聊过了,他也同意,所以大房那边,就由他负责游说了。”
“诶?”任白芷睁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李林兰还会发这个善心?”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也对,积极响应朝廷新政,对他仕途肯定有帮助。”
李林竹点点头,笑着看她:“对,这也是我会去找他聊的原因。哪怕祖奶奶去了,分家了,他也分不到药房的实际好处。但若此时把药房捐给朝廷,那李家就成了药改新政的领头羊。修文作为李家唯一一个官员,这仕途上的好处自然都归他。他要是还不同意,那就是脑子坏了。”
“那你呢?”任白芷突然抬眼,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我?”李林竹眨了眨眼。
“对啊。”她声音低了些,却更认真了:“你考虑了你娘,你祖奶奶,你大伯家。那你考虑过你自己吗?”
她话音未落,李林竹便凑近,低头轻轻亲了下她的额头。
任白芷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就笑着说道:“我就说嘛,我家小狐狸最会疼人。”
“说正经的。”她推了他一下,神情认真起来。
她这才意识到,若药铺真捐出去了,那李林竹等于断了退路。他才二十岁,若科举不顺,没有自家药铺兜底,那将何去何从?
“你要是以后想回来坐诊,就得接受朝廷的考察了。”她轻声提醒。
可他还是那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抬手在她肩上轻拍两下,笑道:“我自然知道。可守着药铺,用那些我不太认同的理论医人,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在别人看来是金汤匙,却是我最大的枷锁。若不是担心它落入大伯家,会砸了李家的招牌,我早撂了。”
他眼神忽地坚定起来,“人活一辈子,总归还是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如今想明白了,我想要匡扶正义。你曾说过,我学医慢,不是因为我笨,而是这条路不适合我。以前我不信,但侯爷中毒那件事后,我彻底明白了。”
“照本宣科地替人看病,不适合我,替死者说话这事儿,才适合我。”
这话一出,任白芷眼眶微热。原来,他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怎么了?”李林竹察觉到她眼神发红,连忙凑近。
“没啥。”她咧嘴一笑:“就突然觉得,你还不错。”
“只是还不错?”李林竹挑眉,靠得更近,“看来是怀胎太久,你忘了我有多好了。”
任白芷:“……”
她盯着这张笑得欠揍的脸,默默攥紧拳头,心想:这人最近有点无法无天了,看来有必要训狗了。
*
“恭喜恭喜啊,听说李家老太太,被赐封恭人了!”进店买药材的妇人笑着说道,“真是好福气啊,可是因为去年中举那个李家大郎?”
“哪儿呢。”钱四一边抓药一边说道:“恭人可是从四品呢,那个李大郎现在也不过是个从六品。”
“还有这事儿?”妇人好奇的问道:“可我听李镇华说,他的大郎,都曾被侯府瞧上过,怎么就是个从六品?是不是因为最后娶了那入狱刘氏的女儿?也是倒霉哦。”
“不知道。”钱四耸耸肩说道:“诶,徐大爷,你的药抓好了,走好呢。”
“谢了。”徐大爷接过药也加入了聊天:“可我记得,李家最大的官儿,也就是老太太她官人了吧?太医局丞,似乎是个五品来着。这老太太的外命妇品阶,怎么能比她官人还高?这不是不合规矩么?”
“御赐的文书,哪儿不合规矩了?”钱四反问道:“这恭人,是圣上对老太太医术的认可,又不是因为她嫁给了谁,或者生了谁而受封的。比她官人高些,比她曾孙高些,又有什么奇怪的。”
徐大爷继续说:“这李家老太太还真是有本事,七十岁还能靠自己挣封号。这年头,女子得封,比男人出仕还难呢。李家一下子出了两。”
“说的倒是好听。”一旁捣药的妇人插嘴说道,“不都是捐财产捐出来个官衔么?有什么可得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