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镖师在一旁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帮腔道:“反正我们也不赶时间,不如先在这县城附近找间医馆,给大夫把把脉,如果确认身体没有大碍,也能安心些。”
裴安夏平素极好说话,但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得油盐不进。
她干脆地摇摇头,拒绝道:“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清楚,即使是即使是华陀再世,都没有任何痊愈的可能性了。况且,我只想好好地度过人生最后的几天,实在不想再喝那些苦涩的药汁了。”
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碧萝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然而,每天夜里,等到裴安夏睡熟之后,她都会一个人坐在床尾偷偷抹眼泪。
由于裴安夏身体欠佳的缘故,负责驾车的马车夫刻意放慢了行驶的速度,原本只需要两天半的车程,硬生生拉长到五、六天才抵达。
裴安夏与季衡玉初次相遇的地点,就在上林苑。
此处位于京城郊外,是高祖皇帝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兴建而成的园林,里头设有围猎场以及温泉汤池,专供皇室打猎及度假所用。
裴安夏年幼的时候,曾经跟随当官的父亲来过这个地方。她作为姑娘家,并未参与狩猎的活动,而是在距离猎场不远处的桃花林里赏花。
当时正值早春时节,园子里的桃花开得恰好,粉里透红的桃花点缀满整个枝头,风一吹过,花瓣就扑簌簌落了一地,景色煞是好看。
裴安夏被这番情景所吸引,不自觉往林子深处走去,结果意外在一棵三人合抱的桃树下,捡到了一只被箭矢所伤的赤狐,也就是日后的季衡玉。
车轮咕噜噜滚动几圈后煞住,待马车停妥后,裴安夏扶着碧萝的手臂,缓缓下了马车。
上林苑平时都由护卫看守着,并不对外开放。好在周遭的居民颇为和善,碧萝几乎没费多少功夫,就用手中的碎银向周边的普通百姓租住了空置的院子。
安顿好行囊,裴安夏便在碧萝的搀扶下往桃花林走去。
因着是冬季,树木的枝桠都光秃秃的,看不见一丝往日的盛景,眺望过去只觉得格外萧条。
裴安夏见此情状,俏脸上难掩失落的神情,“真是可惜啊,好不容易来一趟,却无法看到心心念念的景色。”
碧萝伸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用极温柔的语气说道:“一点也不可惜,只要再等几个月就能看到了。”
裴安夏听了这话,却是闭口不言,那意思很明显——她等不到了。
碧萝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有点苦有点涩,但更多的是,压都压不住的酸意。
她此时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声音禁不住有些颤抖:“主儿,您哪怕是说谎都好,就不能骗一谝奴婢吗?您知不知道这段时日以来,眼睁睁看着您的身子每况愈下,奴婢内心有多难受?”
面对她的控诉,裴安夏眸子里依旧平静得如同古井,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在她心底掀起涟漪。许久,她才淡淡地开口:“对不住,让你为我担心了。”
其实早在话刚出口的瞬间,碧萝就感到后悔了。
相比起她,承受病痛折磨的裴安夏,才是最痛苦的人,她不该用责备的口吻来怪罪她。
想到这里,碧萝忙不迭收拾心情,勉强地牵了牵唇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刚才是我一时情急,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不管您的身体最后能不能痊愈,奴婢都会一直一直陪着您的。”
为了应证这个诺言,接下来的几天,碧萝每日都会陪着裴安夏到这处桃花林来看看。
即使入目所及,皆是一派荒芜之景,裴安夏仍会不厌其烦地在林子内寻一处落脚的地方,静静地坐上半柱香的时间,直到嘴唇被冻得发紫,才在碧萝的劝说下回到屋里。
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但只要裴安夏的病情能够稳定就已经足够。
碧萝原本以为日子会一直持续地过下去,结果事情就在十二月初八,腊八节的这一日,出现了转折。
这天起初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为着讨得吉利,碧萝特意起了个大早下厨熬煮腊八粥。
所谓腊八粥,便是以糯米为基底,佐以芝麻、黄豆、红豆、桂圆、红枣、松子、核桃及莲子等八种食材,用小火慢慢炖煮,将米粒和豆子熬得浓稠软糯。
属于食材原本的香甜口感,在入口的瞬间充盈了整个舌尖,味道十分鲜美。裴安夏今日午膳难得用了很多,吃完以后只觉得整个肚皮都圆了一圈。
裴安夏揉着鼓胀的肚子,在碧萝的陪伴下,到桃花林里走了几圈消食。
散步完毕,裴安夏就近在一棵桃花树边席地而坐,视线漫无目的地望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