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退下之后,季衡玉独自在凛冽的冷风中站了好一会儿。
等到脖颈、耳朵以及裸露在衣服外的每一块皮肤都被冻得通红,他才意识到裴安夏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他那颗跃动的心脏忽地变得死寂。
季衡玉终于死心,转头进了内室。
他身上披着的暗紫色大氅此时已经落满雪花,但他却仿佛感受不到寒意,进了屋子的第一时间,不是走到火盆边烤火,而是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季衡玉从怀中取出被他一气之下揉捏成团的纸团,动作慎而又慎地将其展开。
他当时用了极大的力气,以至于纸条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即使重新摊开来,上面也布满了折痕,字迹扭曲得难以辨识。
季衡玉聚精会神地端详着面前的纸条,这上面的法子极其阴损。
施术者以心头血作为药引,混以几味珍稀的药材,且至少需要让对方服用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达到令人心脉耗损,体内灵力暴动的效果,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季衡玉想不明白的是,裴安夏当真有憎恨他到如此地步吗?若非她存心要置他于死地,是绝对不可能用上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子的。
季衡玉自认对于裴安夏还算是了解,她性格上虽然有些小毛病,跟单纯良善扯不上关系,但也并非奸恶之人。
她想逃离他的身边,定然还有其他办法,不至于一下子就用上这等阴毒的术法。
最让季衡玉感到疑惑的是,他作为受害者,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妖丹非但没有受损,反倒有逐渐好转的趋势。
过去他为了满足裴安夏的心愿,过度透支自己的灵力,后来又在与道长的打斗中不慎重伤,导致他的妖丹破损,修为始终无法突破。
季衡玉曾经尝试过许多方法,都无法让破损的妖丹复原如初,可到了最近,他的修为却在稳定地提升,竟像是不药而愈一般。
这个情况着实有些奇怪,季衡玉思来想去,觉得与其自己在这里苦思冥想,倒不如直接去询问知情的人。
想到这里,季衡玉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不管眼下已是戌时,家家户户都已经关门落锁,径直走向馬廄,从里面牵了一匹健壮的黑马出来,俐落地翻身上马,就要往位于京郊的重阳观赶去。
……
另一头,裴安夏前脚刚踏出府门,碧萝就扛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追了上来,边跑还边喊道:“夫人,您等一等奴婢呀!”
裴安夏循着声音回头,望向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解:“你是府上的一等丫鬟,可我如今已经不是季府的夫人了,你不该跟过来的。”
碧萝死命地摇了摇头,声音因为激动而高昂起来:“奴婢自是要跟随您的!”
她说话的同时,将攥在手中的卖身文书递到裴安夏面前,“这卖身契,是前几天薛安亲自交到奴婢手中的。薛安说,奴婢本就是大人买来服侍您的,早该把卖身契交给您保管,现在您要离开季府,奴婢当然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裴安夏没有伸手去接那张卖身契,而是婉言推拒道:“你这又是何必呢?你也知道我这身子的状况,你若是跟着我,免不了要吃些苦头,还不如留在府里当丫鬟,好歹缺不了你那一口吃的。”
碧萝明显不认同她的话,“您如果不在,这偌大的季府也没有奴婢的容身之处。”
“你若是担心我走了之后,季衡玉会迁怒于你,那你大可以放心,他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裴安夏语带安抚地说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嘴比刀子硬,心比豆腐软,看在我的面子上,想来也不会亏待你。”
碧萝贝齿轻咬下唇,决定豁出去了,“说句僭越的话,奴婢是打心眼儿里将您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的,奴婢不希望您人生的最后阶段,是孤孤单单度过的。”
裴安夏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只见她神情真挚,目光毫不躲闪,找不到任何弄虚作假的痕迹。
最终,裴安夏只得妥协般叹了口气,近乎无奈地说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如果真想跟着,那就跟着吧。”
考量到今日天色已晚,贸然上路不太安全,裴安夏并未着急出发。她打算明天一早先去车行雇一辆马车,再到镖局聘请几个镖师一路护送,以免沿路遇到危险。
“咱们今晚先在这附近找一间客栈对付一晚,等到明儿个天亮再准备出发。”
裴安夏向来是个有主张的,碧萝也习惯了事事听从她的安排,此时连忙称是。
京城繁华之地,汇聚了四海八方前来的商旅,客栈林立。裴安夏找了间干净的旅舍,向前台的店小二要了一间标间,暂且当作歇脚的地方。